中国,乃至全世界,在过去很长一段历史中,那些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曾引起过无数人的疯狂,演绎过很多惊心动魄的故事。勿庸讳言,这里决多数人是贪心的,他们见宝动容,为之神往,不惜重金与生命地加以追求,甚至穷凶极恶地不惜追杀与掠夺。但也有人对其视而不见,不为动心。这后一类人,多半是有自知之明的德行者;在他们的理念中:再好的东西,既然已经是别人的,就不是自己的。
杨五哥就是这后一类人。
被苦苦困了两个小时的杨五哥,终于让兰如小姐解救了出来。初从阁楼上下来的杨五哥,一身灰土,满脸乌皂,直令兰如几乎不敢相认了。他自己一阵扑打,反而越整越糟,急得兰如也只好上前相帮。可是这灰土全是陈年积尘,很细很有粘性,真个儿是愈扫愈胡涂,到后来都快入木三分了。为此,惹得兰如忍俊不禁地发笑道:
“你这要脸没脸,要鼻子没鼻子的,真是一只灰老鼠啊,看你怎么走的出去?”
是啊,怎么出去?兰如这无心的一句笑话,倒是切中了现实问题。
这后院往前走,无论是去东院、西院或前院,都有相当一段距离,都会碰上很多人。一个养花的,而且素来喜好整洁的杨五哥,如今弄成这般模样从后院走出去,不是很扎眼,很难看,令人很生疑吗?
“怎么办,兰如?请快帮我想想办法吧。”
兰如笑:“我有什么办法?我一个女子,到哪去给你弄男人衣服?要不,我去把我的衣服拿一套来,你男扮女装地混出去,咋样?”
“快别开玩笑了。”杨五哥瞅着自身像钻过烟囱的模样,既尴尬又哭笑不是。
一见杨五哥很难为情的,兰如不再调笑了。她想了想,忽然计上心来。她指着画架上那一堆堆的陈年画卷说:“五哥,你披块台布,扛上这些旧纸、画卷,装着往我房间送东西的样子,就可混过去了。”
“不行、不行,”杨五哥连连摇手,“你房间在东院,我的住处在前院,即使按你的办法混到了东院,又咋去前院呢?”
“这个你别管。到了东院后,我自有办法!”兰如的小姐作派又来了,“搬吧,五哥。久呆这里也不是好事。”
服从于人的人,往往多是技不如人者。杨五哥此时,自知自己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离开这是非之地,也只好听命于兰如的。他披上从画案上揭下的台布,再背上偌大一捆散乱的画卷,低头尾随兰如小姐身后,倒是很像勤杂工那么回事,沿途嫌脏的人离得远远的,没人克意去辩认他是谁。
兰如虽然只是韩中儒的干女儿,但由于有大少爷韩师长那层背景,加之韩中儒对其画事寄于厚望,比较关爱。所以,她在韩府倒真有几分大小姐的尊贵。她的居处,是东院最好最宽敞的房屋之一。她这里一套五间,有闺房、书房,还有丫环房屋及起居间等,算是相当阔绰,一应俱全。
杨五哥一路平安地来到兰如住处,刚放下画卷,他接受的第一道指令是去洗嗽间洗澡。洗澡前,丫环素云送来一套白色内衣,并告诉他说:
“小姐吩咐,让你洗后穿好这套衣服去见她。”
杨五哥应声入内,管它三七二十一的,彻底痛快地大清洗了一次。但当他洗毕,抖开素云送来的衣服一看时,不禁大惊失色,这居然是一套绣有花纹的女式睡衣。他犹豫了,犹豫了很久:难道就这么入深闺穿睡衣吗?他十分为难。可是,他最终又不得不老老实实地穿上它——总不能就这么光着身子吧。
穿好后,他在穿衣镱前照了照,睡衣稍嫌短了一点,但也还能凑合。他知道这睡衣是兰如的。因为兰如身材同他不矮多少,而秀云则矮了很多。他抬起袖子嗅嗅,自有一种亲切感,舒适感。但这种带有甜意的感觉,并不能抚慰他内心的那分惶恐和不安。他知道,自己现在不仅侵入到了韩府深闺重地,而且已经穿上了“千金”睡衣……如此这般,倘若稍有泄,他在韩中儒手里当死一千次。
但事已如此,他也只能唯命是从,一任兰如按排,除此别无选择。当然,他至所以持有如此心态,除了无奈,更重要的还是他相信兰如,相信她是爱他的,也相信兰如处事会作周密考虑。不知他这样磨蹭了好久,直到外间有人叫他时,他才拉门走出来。
“呵呦,五哥穿睡衣也是一表人材呀!”素云鼓掌轻声赞扬道。
兰如一旁却带几分羞色地说:“洗的真够久。素云急着进去为你洗衣服啦。”
杨五哥说“别、别洗,洗了我怎么办?”
兰如说:“不洗你又怎么办?能穿它出去?”
“咳。”
“别叹了。”兰如说,“随我来吧,去素云床上躺着。”
杨五哥迟疑着:“这不好吧?”
“怎么不好?没有衣服穿,你想怎么好?”兰如笑道,“放心吧,我已给素云说好了。再说啦,你和素云都是我的模特儿,也算都是我的学生,本来就形同兄姝嘛。是不,素云?”
“是,小姐。”素云爽朗地笑着,“五哥你就放心地去睡吧。小姐说了,等你睡过之后啊,那被褥明天就扔了,叫人换新的!”
“小丫头!”杨五哥冲素云笑过后,放心地走进了素云的房间。关门前他探头问兰如:
“这里真没事?有人来怎么办?”
“谁来?别忘了,我不是什么真正的小姐,而是寄人篱下的天涯沦落人。”兰如似有一丝伤怀地停了停,又说:“放心,我这里一月、两月的无人光顾。即使有人来,也是老妈子们站在门口叫声:‘小姐,老爷有请’,或者是‘老爷吩咐’之类,除此无人干扰。所以,虎穴虽险,相比之下,我这里还是比较安全的。好了,你放心休息一会儿,待素云洗毕衣服,就去叫饭。”
杨五哥躺在素云的床上,心情依然难以平静。此刻,他并不怀疑兰如说到的这里的安全性,而是回想起了今日一天的经历。今天从早到现在的遭遇真可谓峰峦迭起,险象环生。所历之事太意外,太幸运,也太可怕了,至今回想起来依然心惊肉跳。
所谓意外,自然是指他和兰如的事: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是喜欢兰如的,但从没有也不敢有过非分之想。因为他自知一个是韩府“千金”,一个是打工仔,那是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连梦中情人的花名册上,也没敢为其排上座次。而意外的是,兰如竟在他猝不及防中点燃了爱的烈火。而且,他感受到了:兰如的爱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真的,是压抑过很久的“火山喷发”。
而幸运的是,他不敢再陪兰如画**的担心很久了,想提出请求的心思也早有过;而不早不晚,今天刚向兰如提出请求,刚刚抖出了韩中儒的残忍,即碰上了韩中儒的大驾光临。以致才有她与他灵犀相通的逃上阁楼的那一幕,躲过了那一劫。试想,如果自己今天没有提出请求,兰如对韩中儒尚无足够认识,她会那么急中生智、大出援手吗?不会的。因为人,对羊与狼的防范是截然不同的。
至于可怕,更令他胆战心惊的,当数阁楼上窥视到的那一幕。以致他耳畔至今仍萦绕着黄三省那句话:“那时候,我的短剑已经扎入了他的心脏”。这句话,黄三省说时是那么随便、那么自然,像是他刚杀过一只鸡似的;或许正因如此,才令人听去是那么血淋淋的,那么阴森恐怖。
这韩家大院实在太可怕了。
古人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说什么也应该尽早离开这里。可是一想到离开,他又想到兰如。兰如要求过跟他一同离开这里。是的,既然因自己、而让兰如已经知道了韩府的险恶,她不走能幸福吗?丢下她是情义吗?
然而这事的确非大非小,谁要带走韩中儒的干女儿,“拐走”师长的未婚妻,那不形同虎口拔牙吗?可是,经历过今天,兰如已经不是外人了。俗言说一朝夫妻百日恩。作人岂能像拖衣服一样对待女人、对待爱过自己的人?何况,兰如今天已经救了他一命——如果不是兰如那时候的沉着冷静、临危不惧,他自己是根本不可能想到逃上阁楼的——此恩形同再造,岂能不思回报地撇下她而远走高飞?
最终,他决定了:不走则已;如果离开,一定带走兰如,带回兰溪老家去。那时,除了不能作媳妇,作亲戚、作朋友,作什么都比独自丢下她好。
可是,怎么才能共同逃出虎口呢?他苦苦思考着。
素云来喊叫吃饭了。
饭桌上,兰如对素云说:“你刚才从西院拿来的几包糕点,除给五哥少留一点之外,下午我放你假,全给你母亲送回去吧。她老人家有病,你也是该回去看看她了。”
素云十分高兴:“我代母亲感谢小姐。”
兰如点头说:“家中没大事时,能回来就早回来。这里还有个杨五哥呐,恐有不方便。”
素云噗嗤一笑:“有他咋啦,我谅他五哥不敢欺负小姐?至于不方便嘛,那画**时就方便啦?”
“鬼丫头,那是两码事!”兰如点了素云一筷头。
“放心吧,小姐。五哥是好人……”
杨五哥接过话说:“没事的,衣服稍稍能穿时,我就回前院了。省得素云这丫头片子,对人评头论足的。”
大家一齐笑了。
由于提到素云回家,杨五哥忽然想起一件事,问:“素云,你是本地人,你知道这周边有一个叫牛福涂的人吗?”
“牛福涂?”素云立刻摇摇头:“不知道。我们这里,好像从没听说过有姓牛的。咋回事,你怎么想起问这么一个怪怪的名字呀?牛福涂,该不是牛糊涂吧?”
“这么说,有牛糊涂?”杨五哥问。
素云一笑:“我开玩笑呐。咋回事,你这么上心?”
“哦,这名字是我今天在阁楼上听到的。没事,随便问问。”
其实,不是杨五哥听来的名字怪,而是当地人口音重,使他误把油葫芦听成了“牛福涂”。
兰如似乎并没在意人的名字怪不怪,但她听说是阁楼上听来的名字,不禁也问:“阁楼上,你听到谁说话了?”
杨五哥被问,他看看兰如,又看看素云,欲言又止。
兰如笑道:“你呀,你把素云当外人啦?别忘了,今天若不是她护驾,我俩,恐怕早已没有这么太平了吧?”
杨五哥对素云深深地点了点头,显然是表示谢意。是的,今天如果没有素云及时通报“敌情”,韩中儒来后势必会去叩叫画室的门。那时,恐怕他同兰如连衣服也来不及穿即会落入魔掌,那结果不敢想象。从这个角度上说,素云也当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但他却带有委屈地笑了笑,说:
“我哪儿敢把素云当外人呢?而是考虑她还是娃娃,那些是非之事,她一个小孩子,还是少知道为好。”
话越说越神秘,兰如更想知道原委。为打消杨五哥的顾虑,她告诉他,三年来,她同素云名为主仆,实际上已情同姐妹,感情上已经到了相互信赖、相依为命的程度。所以在这里,凡她能听的话,没有素云不能听的。
话说到这里,看似杨五哥想不说也不行了。但他仍坚持地摇摇头,说:“其实也没啥说的,就说有个叫牛福涂的人醉酒死了。”
“别编了,省点口水吧。我一个‘小娃娃’——谁稀罕听你那牛糊涂、马傻蛋的!”
素云笑嘻嘻地戗了杨五哥一句。
大家也都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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