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方横亘着大片乌云,亚波河在夜色下昏沉地流动,仿佛流入了一片广阔无边的黑暗之中。
夏佐望向窗外,边境线上,六座黑色的高塔傲然耸立,迎接着即将到来的暴雨天气。
风更大了,他从窗前退了回来,看着狭窄房间里的一片狼藉。
这是第七座高塔顶楼的一间房,木门插销已落,堆满杂物的单人床顶着门板;临窗的墙角是个小厨房,旁边有一个凸起的石墩,上面缠绕着一条用床单、桌布和围裙拼接而成的“绳索”。
看起来不怎么样,但这是短时间内夏佐唯一能做出的“越狱工具”。
他扯了扯几个衔接处,确保那些疙瘩足够结实,随后抱起长绳扔出窗外。
“一定能逃出去……一定能……”
打战的牙齿已经让自我鼓励的效果打了折扣,不争气的膝盖又在关键时刻钻心地疼。
夏佐忍着痛,翻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放着一本教义,这本书足有四英寸厚,带着霉味的皮制封面上,依稀可见“七神之隐”四个字。
卷边的纸张已经泛黄,但书中所描述的神迹,总能使信徒心中充满力量。
还没来得及翻开书,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从夏佐背后传来。
“晚上好,先生。带一本书越狱,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夏佐双腿一软,跌倒在地。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正蹲坐在窗台上,黑色的短发乱成一团。
夏佐不禁怀疑对方是他内心焦虑和恐惧的衍生物:“不可能……这座塔有一百英尺高……”
男人轻巧地跳入屋内,用手指梳理着乱糟糟的卷发:“别听他们胡吹,其实只有八十多英尺。”
定了定神,夏佐这才看到对方的披风上有一个银色的圆形徽记,图案是一条衔尾蛇,中间印有一个花体的“H”。
它是这块流放之地的统领者,汉森家族的纹章。
关于这个家族的恶名,夏佐早有耳闻。
自从第二次人兽战争结束后,边境领地安邦达亚一直用来放逐罪犯、流氓和恶棍,标志性的七座高塔和成百上千的大恶之人,共同组成了守卫边境的护盾。
而能够威慑并领导这群不法之徒的,只有素以阴险和毒辣著称的汉森家。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却让夏佐有点意外。
对方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立刻对他施以极刑,只是用脚勾起地上的绳索,好奇地打量着。
“这个长度刚好够到楼下储物间的侧窗……”男人来回踱步,兴致勃勃地推演着越狱计划,“你打算进入储物间,收集物资,等到暴雨来临,雨声将盖过一切……”
他盘点得不错,只是语气听起来像是在点评小孩子的过家家。
“要杀就杀,用不着羞辱我。”夏佐站起身,努力表现出勇敢的样子,“比起听命于吃人的魔鬼,死亡要好得多……”
“吃人?”男人一脸困惑。
“我听说了!领主喜欢吃魔物,我也亲眼看到过搬运地精尸体的车队!”光是回想那一幕就足以让夏佐作呕,“虽说地精是亚人种,但它们终究是智慧生物……”
“可能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智慧’。”
“收起你的俏皮话吧,汉森家的走狗!”
男人似乎并不介意夏佐的辱骂,他敲了敲斗篷上的徽记:“你知道它的含义吗?”
“衔尾蛇……头尾相连,无尽的轮回。”
“哦,不不不……哪有那么深奥。它的意思是……”男人缓慢地做出夸张的嘴型,“吃,自,己。”
“你在耍我吗?”夏佐有些恼火。
“我为什么要耍你?我……”男人突然止住话头,“啊,这是个让人筋疲力尽的一天,我有些饿了。我可以借用这个地方吗?”
他自顾自地走到厨房的小火炉旁,从墙角的柴堆里拾了些木柴添进去,留给夏佐一个看似毫无防备的背影。
夏佐举起手里厚重的古书,想要碰碰运气。
男人却忽然开口:“喂,狗妹,别在外头了,进来烤烤火。”
夏佐赶紧把书揣回怀里,扭头看向窗边。
黑暗中,一只戴着锁甲手套的手伸了出来,抓住了窗户的边缘,随之而来的是棕红色的浓密短发,然后是一张冷漠的面孔。
一名身穿红色皮甲的女人钻进了房间,她的腰带上系着一个印有发光符文的腰包,被锁甲包裹的肩膀后面露出一把剑柄。
“我叫薇拉,不叫狗妹。”她的声音阴沉而冰冷。
“随便吧。”男人耸了耸肩,“你看看我,从来记不住别人的名字。哦对了,我刚才并没有开玩笑。”他从杂物里捞出一个小锅,架到火炉上,又拿起一个瓮,把水倒进锅里。
“‘吃自己’是汉森家的生存智慧。知道吗,汉森的祖先参加了第一次人兽战争……麻烦给我一点材料,狗妹。”
那个叫薇拉的女人不再纠结于对她的称呼,默默从腰包里取出一个袋子,递给男人。
“说到哪儿了,哦,人兽战争。那时候到处都已弹尽粮绝,唯独老爷子所在的队伍,总能吃上一口热饭。”
男人说着,把布袋里的东西倒进铁锅——看起来是半熟的荞麦片。
“他们不惜与野兽夺食,烹饪昆虫和植物,他们吃掉了为人的骄傲与尊严,毕竟,这两样东西填不饱肚子。”男人欢快地说,“有盐吗?”
薇拉又递过去一个稍小的袋子。
白色的颗粒从男人指尖洒落,他的姿势浮夸得像在变戏法。
“汉森家族靠厨子发家,应该对食物怀有敬意,可惜啊,后代沉浸在虚无的‘贵族自尊’里,绝口不提祖先基业。”
他灵活地掂着铁锅,不断调整炉火的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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