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蝶儿的话虽有道理,但江湖事江湖了,哪能把这件事来见官?
马武下细一想,地虱子如果是按照他的话去做,就算钻墙入户,抢劫银票被逮个正着,按照江湖规矩来处置的话也最多就是吃一顿红棍,罪不至死。但其不顾禁令,奸人姨太太的行为就该三刀六洞,极刑处死!
可话说回来,就算该死也应该死于帮会刑罚或者大清律法,张三爷既然人赃俱获,就应该找帮会出头,或者将人犯押解公堂,该死该活由规矩和律法来定夺,身为永和当家,外加巡防管带,为什么要将其乱刀砍死?做贼的该死,执法的就该滥用私刑吗?
蓝蝶儿姐妹被拐卖千里,受尽凌辱,这事儿你张三爷做得出来,这跟地虱子的行为有什么区别?他该死,你就不该死吗?你残忍地将他乱刀劈死,就跟老子结下了深仇大恨,就算你如今拥兵在手,又值小人得志,老子也要跟你大干一场,不干死你,这事儿没完。
如果真要这样,这事儿想不公开都难,一旦公开,大清律法又不容。不过依照大清律法,杀人事大,抢劫奸淫事小,倒霉的还是你张三爷。再说了,老子也并非当事人犯,你张老三不动手便罢,你若动手,我马王爷绝不饶你!
在这件事上,张三爷搞错了一个概念,他好像忘了马武是一个最不要脸的人。在他心里,此时不除马武,恐怕八辈子都找不着这种好机会了。
几经琢磨,他一声令下道:“贼子地虱子偷窃陈家购股银两,奸我妻室,贼首马武有合谋之嫌,巡防营全体出动,捉拿马武全家,以及张山李事光宏顺,拒捕者格杀勿论。”
巡防营的兵勇深知浑水老戗的厉害难缠,巡夜的杀了地虱子,事实成定局,这仇已经结定了,万一马王爷有朝一日报复到自己头上岂不冤枉?
一听张三爷下令,那就是要趁机除掉这个心腹大患,众人虽然觉得这事儿有点欠妥,但军爷有令,谁敢不遵?三百兵勇遂将马家整个片区围了个水泄不通。
寅末发案到酉牌时分雨过天晴,几个时辰的风平浪静让马武产生了错觉,只以为张三爷杀人有错,必定隐忍。等到几百兵勇闯进院门要来捉他的时候,已是想走都来不及了,慌乱之间只能躲进屋内。
百十个巡防营兵勇闯进马家,正堂屋门口正襟危坐着瞎眼老太太,左边蓝群、右边蓝枝、身后则是马王爷的‘正宫娘娘’蓝蝶儿。
棚长江狐狸一挥手,十几个人上去扭了几个女人,其余一干人等一窝蜂冲进屋内,翻箱倒柜,连瞎老婆婆摆放在床边的尿桶都踢翻了。
川中人家的大瓦房一般都没有窗户,而且都是口袋门设计,也就是说,除了堂屋开有一道大门,两边耳房进出的门都开在堂屋内,
为此卧室内的光线非常暗淡,就连空气都全部来自于屋顶的瓦沟。搜查的人一是不相信马武会藏在她老娘的卧房,二是老太太的卧榻是一张大清特有的拔步床,这种床上有顶盖,下有底座,前有廊庑,四周设有矮围屏,床底下藏人万难被发现。再加,尿液倒了一地,臭气熏天,恶心得要死,谁还愿意趴到床底下去闻臭?
兵勇们把每间房的各处黑旮旯收了个仔仔细细,没有马王爷的踪影,都认为他已经潜逃。
几个棚长不死心,一面遣人将几个女人押解回营,一面强行进入左邻右舍挨家挨户的摸排捉拿,闹得鸡飞狗跳,满城风雨。
而此时的马王爷就躲在他老娘的床底下,手撑床枋脚蹬床框,在那里二郎背山。
这瞎老婆婆的尿味儿太折磨人了,马武好不容易捱过几番搜查,等到院子里没声音了,想要爬出去换口气,忽听门外有人道:“我敢肯定马王爷这狗日的绝对跟那死鬼地虱子一路去的,地虱子失足掉地上摔晕,他却跑脱了。你们想啊,二姨太那么结实的身子硬是给干晕死过去了,一个人行吗?”
另一个很是怨恨地道:“还有脸说出来?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贼娃子进屋又是绑人又是抢银票又是搞女人,你们在睡大觉吗?”又一个道:“就是,要不是贼娃子自己摔在你们眼面前,恐怕这事就成了无头公案,张三爷指不定就要怀疑是我们这些当差的所为!还好意思扯到马王爷身上,马王爷这几个女人哪一个比二姨太差了?他忙得过来吗?”
“马王爷这个人我还是有些了解的,虽然混蛋,但绝不下贱,别人用过的女人他是不会上的。这件事到底跟他有没有关系谁也不敢断定,我劝你们少说为妙。”
“他要是没做为什么要跑?”
“你就是个傻逼,老子都看得出来张三爷要借机除掉他,他自己会不知道?案发到现在多长时间了?他还不跑?跑出去还有机会翻身,跑不出去还不死得渣渣都不剩?”
“他能跑到哪里去?拿什么来翻身?偷张三爷购买股票的银子那就是跟朝廷作对,他这官司走遍天下都是输,谁来帮他说理来?”
“谁能证明是他要抢张三爷?你吗?你亲眼看见他抢了?还是地虱子临死前告诉你一个人了?”
那人被问得哑口无言。又一人呵呵一笑道:“这事儿要我说,就像一泡臭狗屎,埋起来不臭,剜开来臭三湾,吃屎的狗都要恶心死。要换做是我,悄悄的吧,反正银子没丢,姨太太死了再娶一个就是,闹这么动静搞啥子嘛?这一招拙劣得很。马王爷又不是一般的小混混,论计谋才智,你张三爷是对手吗?他要想活命,只需要往杨铁山的屁股后面一跟,周乾干面前一站,谁敢动他?别说张三爷,恐怕县太爷都不得不斟酌一番。”
这时候不知是谁噗嗤放了一个屁,接着就是一片的指责叫骂。
马武听这声音来自大门口的柴房,知道这些人是留下来守株待兔的,自己想从这间房子出去恐怕难了,悔不该拖拖拉拉,要是及时举家逃出去,说不一定此时已经过了首饰垭了,你姓张的龟孙子想要拿我马王爷,做他的春秋大梦!
转念又想,留下来才是对的,走了反而是畏罪潜逃,不是屎都是屎了,唯一做错的是不应该让老娘、老婆和备胎尽数落入敌手,姓张的看着像人,其实猪狗不如,一旦对几个女人动了邪念,那他马武的人就丢上天了。
躲着不是办法,这不是马王爷的个性,得想办法出去,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如果马王爷拼命拼死了,女人老娘怎么样就不关死人的事了,得由老天爷说了算。想到此,手脚一齐着地,顶一身尿臭从床底下挤了出来。
现在两条路,从正门出去,得要有一个打赢十个二十个的本事,没有这个本事就只能从房顶或者破墙而出,还不能弄出一丁点儿的响动,一旦不能,还得面对一个打二十个的结局。
好在这是在自己家里,江湖上应敌的长刀虽被收走了,但随身携带的匕首、秀珍弩还在,堂屋墙角还有半袋刮白用剩的石灰粉,有这些,足够对付。
想好对策,翻身起来,轻轻拉开卧室的门进入堂屋,才把石灰粉提在手里,门口就跳出来一群提刀的兵勇。马武抓起一把石灰就要往外冲。没想到其中一个兵勇棚长急道:“休要动手!”
马武才不管他,一把石灰粉撒将出去,紧接着又是第二把、第三把……把把都往兵勇们眼睛上招呼。兵勇们一齐急退躲避,又一棚长道:“都别动刀!不许叫喊!小心吃暗标!马王爷要走谁也挡不住!他要怎么走我们怎么追就行了。”
众人一听,让开一条路,马武夺路而逃。
一行人蜂拥出门,沿路出村庄,一个在前面逃,一群在后面追,顺着田间小路直往祖坟山山嘴方向去。那兵勇们出奇的怪哉,真就没有一人大呼小叫,一直追到祖坟山脚下才停住队形。
眼看马武即将钻入山林,江狐狸喊了一声道:“马王爷,你就这样走了?老娘和婆娘些都不要了?就不担心你的奶奶出什么差错?你现在逃出去,日后还得回来救她们,与其这样,还不如跟我们去找三爷说个清楚。就算会怎么样,也跟自己的女人在一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对不对?”
马武听说这个,怔住了,跟他回去,肯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别说保护老娘和婆娘,恐怕先前交代给张山李事办的事都白费了。只有逃出去,避免被捆绑,才能让姓张的没有抓拿,从而确保原计划顺利进行。
江狐狸以为说服了马武,把腰刀插进刀鞘,抱拳向他走过去道:“马爷,袍哥人家,孝字当头,义字当先,你若执意要走,我等绝不再拦你,你如要去巡防营,你在前面走,我们在后面跟着,绝不动你。”
马武悠地拔出袖珍弩来,推上一颗钢针,指着他怒骂道:“别动!动一动马爷射穿你肝子!老子凭什么跟你走?老子又没有抢哪个龟儿子的银票、更没有日哪个龟儿子的姨太太!你以为老子是谁?是脓包软蛋?丰乐场谁做主?就凭他张老三?他说老子是黑就是黑?他说老子是白就是白?哥老会总还有说理的地方吧?那县大老爷是干什么吃的?”
江狐狸脸色一僵,果真站那儿不敢动弹,白话道:“你要去告状?”
马武怒道:“你回去问问姓张的爬壳,问他诱奸了多少贫民女子?拐卖了多少良家妇女逼良为娼?他的姨太太遭日刮了,正好是一报还一报,他就这么恼火吗?想把老子黑进去炸煎烹炒,要问江湖同道答不答应、老子的兄弟朋友答不答应、大清王法答不答应!你再问问他,陈大爷死后他做了多少昧良心的事?霸占了陈家多少产业?有没有跟三姨太太上过床?陈家的奶奶少主都死绝了吗?陈家的地轮得着他来卖吗?再告诉他,要是敢动我马王爷的老娘和女人一根毫毛,马王爷要他三更死他就活不到五更!到时候,他的婆娘女子、姐姐妹妹、七大姑八大姨都会像他二姨太一样!他的老子儿子叔伯婶娘全部都会死完死绝,老子一根毛都不会给他留下!还有你们!胆敢助纣为虐,让我马王爷的老娘和女人受到丝毫的伤害,等着鬼来捉你吧!”
江狐狸听他把话说得这样狠,变了脸色道:“马王爷,你既然这样恶毒,那就是后患无穷,休怪我等不能放你走了。”话落拔出刀来一挥道:“拿住马武!”
马武手指一扣,一根钢针射出。江狐狸挥刀一挡,当啷一声,钢针落地。兵勇们一窝蜂涌了上来。马武再要推针,斜地里突然窜出一人来拉了他闪过一边。
马武一看,此人竟是个年纪不过二十的少年,一身破旧长衫,一条辫子绕在脖子上,一脸怒气,两眼凶光,手中长剑已然当当当和江狐狸的钢刀对磕了十几记。
那江狐狸也有几下把式,钢刀缠头裹脑,招招都来劈少年拿剑的手臂,并喝使众人前来夹攻。
少年破口骂道:“小爷在一边听得清楚,你们这些狗贼兵,姓张的做了这么多的恶事,你们还要助纣为孽,看剑!”话落招变,身似灵蛇,剑势凌厉,专挑众兵眉目,招招都迫使对方回防。
可兵勇势众,少年纵然了得,却一时间竟然抽身不得。
马武看准机会,再一扣弓弩。钢针射出,一声痛呼,江狐狸再无能避过这一针,捂着腹部蹲了下去。他这一中招,兵勇尽皆畏惧不前。马武一招得手,还要推针,少年抓住他胳臂一提,两人就钻进了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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