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为词,既是方法的革新,也是语言的变,革。前人作词,除从现实生活中提炼语言外,主要从前代诗赋中提取语汇,而稼轩则独创性地用经史子等散文中的语汇入词,不仅赋予古代语言以新的生命活力,而且空前地扩大和丰富了词的语汇。南宋末年刘辰翁曾高度评价过稼轩词变,革语言之功:“词至东坡,倾荡磊落,如诗如文,如天地奇观,岂与群儿雌声学语较工拙,然犹未至用经用史,牵雅颂入郑卫也。自辛稼轩前,用一语如此者,必且掩口。及稼轩横竖烂漫,乃如婵,宗棒喝,头头皆是。”经史散文中的语言,他信手拈来,皆如己出。如《贺新郎》:
【甚矣吾衰矣。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馀几。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无眉,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一樽搔首东窗里。想渊明、停云诗就,此时风味。江左沉酣求名者,岂识浊醪妙理。回首叫、云飞风起。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首句和结尾四句,都从经史中化出,而自饶新意。他用散文化的句法,并不违反词的格律规范,仍协律可歌。名作《西江月》(醉里且贪欢笑)的句式,虽多是散文化,音韵节奏却依旧自然流畅,活泼传神。在词史上,辛弃疾创造和使用的语言最为丰富多彩;雅俗并收,古今融合,骈散兼行,随意挥洒,而精当巧妙。正如清人刘熙载《艺概·词曲概》所说:“稼轩词龙腾虎掷,任古书中理语、瘦语,一经运用,便得风琉,天姿是何敻异!”稼轩词真正达到了无意不可入,无语不可用,合乎规范而又极尽自由的艺术境界。
内容的博大精深,表现方式的千变万化,语言的不主故常,构成了稼轩词多样化的艺术风格。雄深雅健,悲壮沉郁,俊爽流利,飘逸闲适,秾纤婉丽,都兼收并蓄,其中最能体现他个性风格的则是刚柔相济和亦庄亦谐两种词风。写豪气,而以深婉之笔出之;抒柔情,而渗透着英雄的豪气。悲壮中有婉转,豪气中有铲眠,柔,情中有刚劲,是稼轩词风的独特处,也是辛派后劲不可企及之处。前引《摸鱼儿》就是摧刚为柔,表面是伤春惜春的柔,情,实则深含不屈不挠的刚健豪气,艺术上“姿态飞动,极沉郁顿挫之致”。起句三字,“从千回万转后倒折出来,真是有力如虎”。再看晚年所作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姜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琉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洲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此词虽题为“怀古”,但处处针对现实而发。情怀悲愤激烈,却含蓄吐出,极尽沉郁跌宕之致。
辛词风格的多样化, .uanshu.co 还表现在嘻笑怒骂,皆成佳篇;亦庄亦谐,俱臻妙境。北宋神宗、哲宗(1068——1100)两朝,曾盛行过滑稽谐谑词,但包括苏轼在内,整个北宋的谐谑词,都是滑稽调笑,少有严肃的深意。稼轩本富有幽默感,遂利用这一度流行的谐谑词并加以该皂,来宣泄人生的苦闷和对社会,种种愁行,的不满,从此谐谑词具有了严肃的主题和深刻的思想内蕴。如《卜算子》(千古李将军)写贤愚的颠倒错位,《千年调》(厄酒向人时)表现灌肠上圆滑而没有骨气的和事佬,诙谐而不失庄重,严峻而不乏幽默,是辛词的又一风格特色。
在两宋词史上,辛弃疾的作品数量最多,成就、地位也最高。就内容境界、表现方法和语言的丰富性、深刻性、创造性和开拓性而言,辛词都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刘克庄即说辛词“大声鞺鞳,小声铿鍧,横绝六合,扫空万古,自有苍生以来所无”。他独创出“稼轩体”,确立了豪放一派,影响十分深远。《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九八《稼轩词提要》说:“其词慷慨纵横,有不可一世之概,于倚声家为变调,而异军特起,能于剪红刻翠之外,屹然别立一宗。迄今不废。”周济《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也说:“苏、辛并称。东坡天趣独到处,殆成绝诣,而苦不经意,完璧甚少。稼轩则沉着痛快,有辙可循。南宋诸公,无不传其衣钵。”与他大致同时的陆游、张孝祥、陈亮、刘过和韩元吉、袁去华、刘仙伦、戴复古等词人,或传其衣钵,或与其词风相近,都属同一词派。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