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岁的小伙子,顶蓝天,踏公路,迎着刺骨的寒风,阔步走向百里以外的地方。走啊走,走得脚上起泡,走得口干舌燥,走得精疲力竭。走啊走,脚上的泡破了,咬着牙,一瘸一拐地赶路。口渴了,前边没个村,后边没个店,别说渴口热水,就是喝口凉水也没处找哇。我累得要死,脚疼得要死,口渴得要死,硬是坐在地上,一步也走不动了。
半路上遇到一个也去窑厂做活的同伴,就一起走。见我实在走不动,他就眼睫毛呼闪呼闪地说:“哥们,我帮你搭辆汽车吧。”说着,他拉着我,走到一个地头,向地里撒粪的男人喊:“接光,我们喝点水。”
那人还没有回答,他就抱着磁壶咕咚咚地喝起来。喝好了,剩下的就让我喝。还没有等我喝好,他一把夺过水壶,举起来,向那个汉子大喊一声:“哥们,对不起,我把你这破灌子摔了!”说着,嘣的一声,大磁壶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这一来,那人气得手都哆嗦起来,抡起铁锨,就追过来。他喊声“快跑!”就推起车子,没命地跑去。一看事不好,我也跟着推起车子狂奔起来。
接着,地里干活的庄稼人们也都大喊起来:
“打狗日的!”
“别让狗日的跑了!”“
追啊,快点追啊!”
“追上去,抓住这俩野小子,扒他们的皮,抽他们的筋!”
“追啊,快点追啊,逮住这俩野小子,打断他们的狗腿,撕烂他们的臭嘴!”
人们蜂拥着追过来。这可不得了啦,要叫那伙人追上,还不打个半死。
我俩没命地跑啊跑啊,脚上的泡一点也不疼了。那速度真比汽车慢不多少。一直跑了十几里路,再也听不到喊声,知道后边的人都已经回去了,这才停下脚步。我们两个人都呼哧呼哧的像狗歇凉似的,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过了半天,他说:“怎么样,哥们,你说我给咱俩借来的这辆‘11’号汽车快不快?”
我这才恍然大悟。
这个时候跑了这一阵,我的脚更疼得受不了啦,一停下来,就感觉疼得要死。
天快黑了,太阳滚到地平线的下边,刹那间,一口大黑锅罩住了整个大地。在这个漆黑的夜里,我们终于来到窑厂的工棚。我们找到老板,老板把我们领进工棚,交给一个满脸麻子的人,就走了。
这工棚是用一个大大的军用雨布撑起来的。工棚不大,人却不少,三间房的地方躺了二十多个人,南面的铺上有人,北面的铺上也有人。人们有的倒头便睡。呼噜声,咬牙声,梦语声,从那些躺在地铺上死狗一般睡着的人们嘴里、鼻孔里钻出来。有的边抽烟边谈笑,抽烟的吞云吐雾,一支支烟卷叼在嘴上,烟雾在头上弥漫,一个个烟圈,一道道烟柱,相互交织在一起,把整个工棚弄得跟个狼烟洞一般。这些人聊起天来,山南海北地侃。有的相互耍笑,从那黑黄的牙齿缝里挤出一些不堪入耳的混账话,把对方的老婆、三姑六妗子、八姨子,从头到脚地数个遍,以互相取乐,把这作为一道最好的风景菜,美美地吃着,津津有味地咀嚼着。有人在唱歌,歌声并不怎么动听,小伙子的喉咙粗得要命,像大叫驴似的,长一声短一声地叫,简直把整个工棚搅得翻了一个个,转了一个圈。
麻子在自己睡觉的地方,踢了下两边的人:大声喊:“往两边靠。挤出两个人的地方。”
“我们不靠,为什么叫我们靠?”
麻子说:“废话少说,叫你靠,你就靠。想找揍啊!靠!”
两边的人乖乖地靠向两边。
我和麻子挨着,在麦秸上铺上被子,半躺下来,钻进自己潮湿的被子里,看起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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