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昏暗而暝寂。
反复的阴郁长日。
乌云坠着残阳扯出一道凄惨的晚霞。
一群乌鸦惊叫着掠过天空,金黄的麦田中矗立着几个稻草人。
杂草躺在破布和秸秆上,嗅着小麦秸秆独有的气味,回忆起了自己的过去。
乏善可陈的一生,或许最值得记忆的就是小时候遥望天空,那一瞬间好像自己就已经过完了一生。
人们总是让自己做着许多事情,以自己为中心,和自己毫无关系,吵吵闹闹,熙熙攘攘。
自己或许并没有在生活,只是活着而已。
就这样一道行尸走肉在十九岁的时候死了。
或许是精神失常什么的吧,杂草自己也记不清楚,那一段时间自己过的相当浑浑噩噩。
耳鸣,幻听,幻觉,谵妄,失眠,焦虑,这些让人脆弱,让人崩溃的症状同时出现。
就好比...坠向万丈深渊。
没有人来救自己,或许自己也不需要拯救,杂草会腐烂在地里的。
但是最终杂草自救成功了,他摆脱了那种不知是何种诱因导致的精神疾病。
对,自救成功了,自己也来到了这个世界,自杀的人是无法升入天堂的,所以自己来到了地狱。
轻轻咀嚼着一株鲜嫩的植物根茎,苦涩的汁水满溢口腔,这东西的酸涩口味让人嘴上发麻,但是能缓解饥饿。
干瘪的腹部发出一些无力地嘶嚎,像是在抗议命运不公,凭什么自己的主人可以吃肉,喝汤,可以吃山珍海味,可以被人服侍,每天在天鹅绒枕头上睡醒。
而自己只能嚼这些杂草充饥?凭什么?凭什么?
“唉,我们这些人就是天生的贱命,和那些贵族流着不同的血。”
自己的身边,另一个农奴感叹道,好像这样能让他对自己的处境进行一个合理的解释,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好受一样。
好像...这样...就代表了自己的苦难是咎由自取,而他人的富贵是天生应得的一样。
就好像...一切皆有定数,即使是苦难...也是我们应得的报应。
“唉,杂草,你说我说的对不,你刚来的时候总说一些怪话,但我知道你是文化人,读过书的,你说对不对!”
他像是破风箱一般气喘嘘嘘,那番话似乎抽干了他的精神,他的一生的诡计似乎都浓缩在那一番卑微的嘶嚎之中。
“不对。”
杂草的声音不大,但是棚子里的其他农奴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说的哪里不对!我们生来就是下贱,我们要赎罪!我们生来就是要受苦的,我们的儿子会继续当奴隶,而女儿则是妓女!我们的一辈子就是粪土里的蛆虫!”
对方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其他农奴都不想掺和这件事,对于悲惨现实的控诉,那是吃饱的人才有余力做的,自己只是活着就拼尽全力了。
“不对,你错了,你错的彻彻底底。”
杂草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极有压迫感。
在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妄图通过贩卖知识来过活,就像是一位智者,站在接头叫卖,宣扬先进而又文明的理论。
但是失败了,交通过于不发达,没有马匹就无法到达城镇,而自己也不会骑马,就算有马,也不够,自己甚至走不出这个乡下城镇,即使出去了,自己也不懂本国的风土人情和宗教信仰以及历史发展的如何。
自己所拥有的知识全然无用武之地。
现代人拥有的只有怀念轻松地现代生活然后对比当下结出的痛苦果实罢了。
在这逼仄角落里苟且蝇营半年后,迫于生计,杂草卖掉了自己,成为了本地小领主的农奴。
成为了奴隶,出卖了自己的一切,包括尊严。
如同路边生生不息的杂草一样顽强的活着,所以其他人都叫他杂草,对努力活着的人来说,这是一种尊敬的称呼。
“我错哪里了?你是不是以为自己也应该是贵族?!我告诉你,你就是个下贱的奴隶!一辈子都会和我们一起在这泥潭里腐烂!”
杂草轻柔地踩着脚下的秸秆,缓步走到老霍尔身边,这个四十岁的中年男子皮肤黝黑而粗糙,卑微和愤怒同时出现在那张瘦小的脸上。
杂草伸出和他们一样粗糙的手掌,上面布满了细小的破碎划痕,在经年久月的劳作之下,布满黑线。
“你错了。”
杂草伸出一只手钳住老霍尔的脖子,随着用力,老霍尔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和咳嗽,其他农奴只是胆怯的蜷缩在一起,像是一群受惊的羊羔。
没有人敢来阻止,长期的鞭策和辱骂让他们胆小如鼠,无论是什么侮辱,他们连反抗都不会做,只会和傻子一样盯着地面。
就像是被捕猎的牛群或者羊群,只要他们齐心协力,哪怕只有一小部分团结起来,也足以改变现状。
但是那一群羊,只会在远处看着自己的同类被活活啃食殆尽,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老霍尔没有求救,只是咧着嘴笑着,通红的脸上涌出细密的汗液,像是刚忙完农活的老农,气喘吁吁,但是又无可奈何...
“你的孩子或许还没死。”
杂草冷不丁的说着。
所有人都知道,在老霍尔和其他年轻人一同外出打猎,准备囤积过冬粮食的时候,一场劫掠悄无声息的降临了。
不知道什么人洗劫了他们的村庄,粮食被悉数掠夺,小孩和女人则都被掳走,这种事情经常发生,或许是当地的土匪,或许是流寇,也可能是一些行军的部队。
但是老霍尔知道自己的家人下场不会比现在当做农奴的他们更好。
女人或许死于反抗,或者死于贩卖途中的传染病,就算是活着,也比死了更痛苦。
一些孩子会卖给有特殊癖好的有钱人,另一些卖给匠人当奴工,或者是卖给盗贼,不管是用来乞讨还是教他们盗窃,都可以。
老霍尔至今还记焦糊的人肉气味伴随着凄厉的嘶嚎,盘旋的乌鸦撕扯着尸体的内脏。
打猎回来的男人们围坐一团,放声痛哭。
而那些聒噪的乌鸦怎么也赶不走。
老霍尔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磨盘,碾碎了无数生活的苦果,但是却一直在原地打转,每一次前进都会回到起点,然后吞下下一次轮回的苦难。
“我说你的孩子或许还没死。”
杂草又重复了一遍,但是依旧没有放开握着老霍尔脖子的手,精壮的手臂像是铁匠的钢钳一般捏着老霍尔的脖子。
“他活着,活着就有一切,只要活着,我们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活着,我们就有一切!”
老霍尔的脸由红转紫,但是在失去意识之前,老霍尔拿起自己私藏的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缓慢的刺向了杂草。
极慢,但是坚定而有力,像是缓步的老牛一样,在刀尖碰到杂草的胳膊的时候,老霍尔已经失去意识了。
杂草松开了自己磨损的肿大而粗糙的手,捡起老霍尔的匕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睡觉。
“这种事,应该由我来做...”
把玩着小刀,杂草喃喃的说道。
翌日
“给我起来,你们这群畜生!猪猡!”
受雇的帮工拿着短鞭抽着躺在秸秆上人,像是抽打着家畜,不,强健的家畜不会被允许这么抽打,如果打坏了,帮工是赔不起的。
贬低,鞭笞比自己地位还低的人,这让他非常愉悦,看着这些恬不知耻的猪猡还在睡觉,放松,就令他无比恼怒。
每天辱骂和贬低这些不知道反击的东西,就是他调节苦闷生活的良药。
“你们多学学杂草,早早地都起来了,不像你们这群猪。”
倒不是帮工对杂草有什么好感,他只是找一个由头来打人罢了,不管是谁都好,杂草在农奴里比其他人勤劳,那其他人就该死。
不过这个杂草,确实和其他帮工不同,以前还会说一些很深奥的话和故事,但是现在除了每天早早起来,把自己洗漱一下以外就没有别的了。
洗漱对这些奴隶来说非常奇怪,但是杂草起得很早,别人一般看不到他洗漱,只是发现他总是比其他农奴干净,不过再怎么洗,都洗不掉那些细小的嵌入手中的黑线。
那是他作为奴隶的证明。
除此之外杂草沉默而又卖力,就连最挑剔的帮工也没办法无缘无故找茬,打坏了这么一个优质奴隶,老爷怪罪下来自己可受不住,毕竟这里地偏路远,要再买一个能顶替杂草的农奴就麻烦的多了。
不过能想要打坏杂草,那需要的功夫可就太大了。
老帮工都默认除非上几匹马,否则搞不坏杂草的身体,不论给他安排多重的活,杂草都能完成。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农奴们就像家畜一般被赶到地里干活。
麦田里农奴们弯着腰收割麦子,粗布衣服无法挡住麦芒的锋利,田垄凹凸不平,收割完的麦茬有可能还会再一次划伤自己。
杂草光着脚就下地了。
农奴是买不起鞋子的。
甚至连要赎回自己要多少钱也不知道,老爷的管家会说一些他们根本听不懂的话,但是总结下来就是你们想要赎回自己,至少要干到死。
所有的解释权归他们,农奴是没有人权的,能活着就足够了。
一年下来,杂草的腿上也布满了细密的划痕,脚上的厚茧已经堪比轻质皮甲,徒步走在麦茬中间没有半点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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