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时当晌午,陈让依然在此凌风而立,苏白带着一人上山来了,陈让一看,不由得一笑:“姜城主,别来无恙。”
此人正是姜朗,有些拘谨行礼道:“见过宗主。”
苏白有些惭愧地说:“师尊,我们就难民安置一事商议不下,后来肖部首突然有急事出去了一趟,接着就带来了姜先生,我们一致同意姜先生的方略,就一起来见师尊了。”
姜朗连忙说:“苏公子言过了,是大家一起商量的办法,我不过是代为禀告而已。”
陈让随意坐在一块石头上,又指了指另一块石头,说:“我们都是老相识了,随便点,姜城主有何高见?”
姜朗又拱了拱手,坐了下来,说:“如今银树城还在建,但城郭规模却早定了,最多容纳十万人,控制在五六万人的数量较为合适,如今难民却有二十多万,···说来惭愧,我今天又带了上万人来了,其中修士两百多人,前几天到了三仙山,他们拒不接收,还差点大打出手,我只好往宗主这边来了,厚着脸皮找小婿肖丸。”
“姜城主哪里的话。两百多修士,不辞劳苦庇护着上万凡俗连月奔波,令我心生敬佩啊。老族长和令嫒都还好吧?”
“承蒙惦念,家父和小女都还好。”
“呵呵,那就好,那就好。”陈让笑得一仰,很是坦然舒心,接下来他身子微微前倾,双目如炬,满怀期待之色。
姜朗轻咳一声,掏出一卷粗绘的地图,说:“难民太多,不可能尽数入驻城中,但是在城外就少了安全感,我的办法是:以银树城为中心,向外辐射百里左右,万余人为一镇,设八镇,再以这八镇为中心,向外辐射,千余人为一村,设六十到七十村,我们一起考察过了,这几个地方都适合凡俗居住,可以建镇设村。每镇建造一座水云塔,派百名丹气境修士镇守,巡戍村镇,驻守修士采取轮值制,这样一来,安全就有了一定保障。”
“最重要的是,自愿到村镇者,划田地山林,开垦荒地自有,受宗门庇护,三年免征免缴,诱之以利。城内则设置门槛,这是拟定的地皮区域性定价,这是房屋租赁细则,这是商贸征纳标准···”
陈让频频点头,等姜朗讲完,他才皱了皱眉说:“如此一来,寒门小户岂不是只能去村镇了?”
“去村镇其实比城内条件更好啊,宗主,我这一批人就打算去这个地方落户,开荒屯田,种植药草为主···宗主请看,这是一城八镇具体规划图,去村镇的人自营自建,也减少了宗门负担,有事做有奔头,也就少了很多负面情绪,有利于稳定局面。而且大利当前,我估计很多人都会抢着去的。每镇设镇长,由所在地方推举五个人选,再由宗门指定担任,负责统筹一镇事宜。另外八镇水云塔也兼做学堂之用,以后村镇有天赋根骨好的青少,也都可以通过水云塔加入宗门,不至于埋没。···这是长远的大好事,这几十万难民,其实是水云宗未来的土壤,如果发展得好,这种布局也很容易扩建,八镇连通,那就是方圆数百里的城池了!”
“扯得远了,扯得远了,好,就这么办,苏白,此事就由你和姜朗主持了,注意不要闹出争地盘斗殴的事情出来,有争端要处理好了。”
眼下如此处置,也算不错了,阴阳相生,必然会有不少纰漏和暗面,就像一颗树,想要它长成自己预期的样子,只能在生长过程中不断修剪。这也是一种修行。
苏白、姜朗刚刚退下,苏元、苏慕、白晨就联袂而来:“宗主,明日就是元母守备军二路军点将选拔,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能走吗?”
“可以。”
“那就走吧。”
玄赤宫外,中容山下,百里平原,草木枝干苍青,叶片却都是明黄之色,带着霜露,迎着晨曦,显得格外晶莹剔透,明媚无双。
当中是方圆数里的垒石高台,高台上立着一面金黄色大纛,飘扬在百丈高空,上面两个黑色大字:元母。两个大字之上是一个赤红的圆圈,圆圈中间则是一只昂首舒翅的暗金色三脚大鸟。
大纛两侧列满了各色牙旗,每一面牙旗中央都有一个图案,或是有翼大蛇,或是独角犀牛,或是长髯巨狮···
陈让三人来得虽然算早,但原野中早有不少人到了,怕不是上万,这些人大都是离得远的,有的甚至几天前就在这里等待了,三五成群,或坐或站,形貌各异,他们是没资格进玄赤宫的。
陈让暗暗咋舌,登籍无军职的化神境修士居然就有如此之多。真是不登高不知天下广大。
也有不少跟他们一样刚刚赶来的,纷纷落地,日渐升,来的人更多了,之后就见稀,渐渐没有人再来,此时已将近两万人。
“咚!”一声鼓响,众人纷纷企立,颇为肃穆,一道道人影从玄赤宫飞射而下,落在高台上,为首者环视一周,朗声道:“辰时已过,按神仙造籍,未到者以抗命论处。我乃玄赤宫司军点检中容胜,主持此次选拔,选拔为三轮,第一轮,文试,不合格者即为神兵,合格者进入下一轮;第二轮,基础武试,不合格者即为神兵,合格者均为神将,进入下一轮;第三轮,擂试,决出前十名,九位督军,第一为大督军,现在进行第一轮文试,随我入通化殿。”
说完中容胜就往左侧一处高山上飞去,众人蜂拥跟上,杂而不乱。
通化殿在一处大山谷中,外面也有一片广场,一带赤红色围墙横亘拦断,有十道门,城阙巍峙,众人分别从十门鱼贯而入。
每道门有左右各有一排隔间,每间两位丹气境修士,一个验看身份玉牌,一个托着一圆盘法器,显然这个法器是测验血脉的。
陈让微微蹙额,拿出北原雄给他的玉牌递了过去,将北原雄那一滴血逼到指尖,在圆盘中间那针上扎了一下。
那人查看之后,面无表情。从袖子抽出一封信笺连玉牌一并递了过来,说:“有人托我转交。”
只见封面上写着:‘蒙府嵪老青山先生亲启。’
怪事!那是谁这么大能耐让玄赤宫的人都为他做事?
“血脉之力指数五十四,居然修到了化神境,稀罕啊。出去吧。”他还在愣神,另外一个丹气境修士嗤笑道。
陈让瞥了他一眼,心道:北原雄这血有什么古怪?怎么才五十四···也不以为意,转身出去了。收好玉牌,拆开信笺一看,顿时气息紊乱。
只见信笺上写着:
‘青山先生:展信佳。令妹青岭,侍女云荷、月璇,还有您的高徒澹台节德、荣盖文飞,共五人,现今在我九郎殿做客,先生不必担忧。血罗。’
该死!他气血冲顶,真气外放激起气浪,前面一人愕地回过来,警惕地盯着他,远处一个中容氏服饰的修士喝道:“找死吗?”
能够淡然处之,是因为没触犯到心底最在乎的东西。他此时失态,被一盯一喝,打了个激灵颤抖,自知不妙,连忙深吸一口气,拱了拱手,将信笺袖了起来。
前面那人啐了一句:“有病!”甩袖而去。
陈让有些木然地跟在后面,心里却在暗暗发狠:这血罗是个什么东西?我要将你千刀万剐!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不觉间进了大殿,又是无数隔间,却是分批进行,一次三千人,而且这殿内有阵法压制,就像是进了云门山太岁秘境,修为和感知都大打折扣。
他心思却全然不在这里,魂不守舍、行尸走肉说的就是他此时的状态,莫过如此贴切。
虽然他心知肚明:这封信的目的就是影响他选拔,自己不能上当,要冷静,要心无旁骛。可就是做不到,怎么可能做得到?
思绪翻腾,难以平复,多种猜测,仿佛发生在眼前:既然他们有信来,就说明他们想借此影响要挟自己,在达到目的之前,五人应该没有性命之忧。涂清铃被识破是女儿身,却说是他妹妹,有这个身份在,应该会被重点关注,不会轻动,但也有可能被羞辱。如果知道是他的妻子,那是必然被羞辱,这是许多男人,或者说雄性的怪癖。
云荷、月璇在他们看来只是侍女,地位低了一等,可能会遭受虐待,尤其是她们二人是纯血人族,在这外界,纯血人族女子是繁衍血脉后代的最佳工具,可以买卖,价格不菲···这才可怕了,一想到这,他心里就像有无数把尖刀戳着,身为化神境高手,他却喘不过气来,喉间就像堵满了碳灰。
最安全的是就是澹台节德和荣盖文飞了,在九郎殿眼中是蝼蚁一般的存在。这两个弟子,他心里眼里也只是一带而过。
浑浑噩噩间,轮到他入场了,进了隔间,看着笔墨纸砚发呆一会,才猛地一阵摇头,开始提笔。
提笔悬在手中又愣住了,仰起脖子深吸一口气,暗自决然道:情绪管理能力还是差了,心境还是差了,担忧又有何用?胡思乱想于事无补,不如就当是一场磨炼,先走眼前的路···
他心底默念定光和尚所传的明净咒,一遍之后,心思稍定,开始落笔。
文试对陈让来说并无难度,无非是文言术数,甚至有几处是《大日光明经》中的,他此前正好在参悟,唯一有点难度的在于战阵推演,需要较高的悟性和推演能力,或增或减,是应对实战变化,比如减员后三十人战阵变二十五人战阵。
最后是自由发挥,主题自然是这次海陆之战,他对局势并不太了解,只是提出一个方略:海族上岸实力大降,在水下不可战胜,只能是守,现如今元母守备军就是这样做的;一个疑问:海水倒灌,海平面暴涨百丈,如此大体量的水是从哪来的?如果是持续上升,这才是最大的威胁。
其后重点都是写稳定后方,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参考了姜朗一些方法,以各个州郡大小城池或宗族山门为根基,建立军镇据点,这些据点在海陆防御带之后,连成片区,构建快速反应链,形成一动全动的格局,减少防御薄弱点,应对攻势。
这实际上是以军镇为阵基的宏观大阵,覆盖元母陆东域和北域,所谓经天纬地,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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