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亮程也想给她写信,可写了半纸篓都倒掉了。家里的债还得继续还,姐夫不争气,姐姐又生了两个娃。他想法设法跟管理开水的阿姨处好关系,四年水费一分没花,这本事看得同学咂舌,他却觉得自己命苦,不用心生活谁会管自己,难道上了大学就得是吃喝无度玩乐无底任意娇纵自我嘛……
年底赵毓芝并没有买手机,而是将自己帮别人写论文的钱赚给父母换了家电,还给刘亮程寄了一件毛衣,刘亮程依然给她寄去各种果实,也给她买了一件衣服,却是找何秋华挑选的。
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兜里,想着她说大年二十七回家,二十八高中同学聚会,然而大年二十八刘亮程才能回家,他不想聚会。但他要在节后见一个人物,见一个他过去两年始终念念不忘的人物……
堂屋桌前,刘亮程把四张五十元给了母亲。
他心思着钱有了,事情都会慢慢解决,自己改变了,家庭都会慢慢好起来吧,于是刘亮程磕磕巴巴提出初二要把姐姐接回来过年。
可父亲登时变脸,“接个屁!没用的东西!当初劝她多少次,吃不住花言巧语,给点吃喝,他娘的就认作狗屁爱情!现在赌成个穷光蛋,公公婆婆也怪你无能!自作自受啊!”
“咣当”一巴掌摔在盛满菜的桌面,空荡荡的屋子回音绕梁。
母亲泪流满面,“那哪能怪孩子哦……她不是从小没见过世面,又没出过村子,哪里懂得好男人!嫁人了咱家都没陪多少东西,这一切外人不知道,咱做父母的怎么不体谅她的苦楚,估计在家里对着孩子哭呢……”
刘延任道:“你哭什么东西!穷人家孩子就该她这样几句甜头跟人跑了?穷人家孩子就纵容丈夫赌博?”
母亲反驳,“哪里纵容了?不都是他罗二鬼偷摸去南方打工私自赌吗?你家女儿在家带孩子又有什么办法!我的苦孩子,唉……”
刘延任嚷道:“哭有个屁用!她自己选的果,打碎牙齿也得往肚里咽,谁也帮不了他们!咎由自取!这是她的命!命!明白吗?”一饮而尽,“拿酒!”
一桌菜凉了半个钟头,刘亮程一言不发,父亲饮几盅抹抹嘴巴,卷了一块夹盐豆鸡蛋的饼背着竹篓出了门。
满山积雪,风凛松啸,刘亮程一步步跟在后头,迈上半山腰,想起从前和姐姐玩耍的时光,星霜荏苒,眨眼间都成了岁月记忆,心道:“无论他同意与否,初二我要把姐姐接回家,我再给小豆苗点压岁钱。”
回头看看整片村庄,又心道:“光我自己改变是不起多大用的……”
竹雪飘落在刘延任的军帽顶,他两目矍铄使镢子轻轻地刨着松土,两人都不说话。刨了五六个笋宝贝,刘亮程想替他,可刘延任依然倔强地弯腰寻觅。感觉儿子傻站着,刘延任把镢子铲子给了他,结巴道:“眼睛睁,睁大点,颜色深的地方用铲子试一试。叶子看着绿实际都发黄了,那是把营养都给了地下的宝贝,你挖几铲下看看,土壤越松软地下的宝贝越肥实,你看那,那边的土皮都被顶裂了,你来弄吧,我先把这些背家去。”
“哦!”
春夏茂林,秋冬而生,饱满的冬笋虽然产量低,但经验丰富的父亲来了就满满一竹篓。
刘亮程越挖越有兴,见父亲看自己挖对了,惊觉他嘴角露出一丝笑却如游云一般瞬间消失。
他刚要再挖,父亲却背对着,少有的给了他一阵话。
“人,无论到了哪里都得有个人缘,别在学校混成孤家寡人,独来独往的那是窝囊废干的事!多问自己有没有多给别人付出,学校不有学生会社团嘛,有时间还得去多参加,不然怎么认识人呢?山窝里走不出去才一辈子窝囊囊,狗屁不是!可别学那几个王八羔子,出门挣了两个吊钱自觉高人一等,不把老乡长辈放眼里,丢人现眼自己不知道!一辈子没出过山窝窝,难免坐井看天,不都是穷惹的,可还是得看人本身……”
说罢,刘延任瞅着满山雪白,呼吸口白气,“嗨,就那样吧!”
嘀咕几句刘延任又跑到萝卜窖挖几个胖红心,再捯饬几个山芋就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路,佝偻的身躯晃晃悠悠折下去。一身旧棉袄穿了六七年,刘延任把自己裹成一个小圆球,看得刘亮程一瞬间眼泪滚落下来,“赚钱!刘亮程,你一定要闯出个人样来!”
最后,一人背一个竹篓,临到山芋窖子,刘延任停住,立着数秒,儿子以为他歇息,却听他句,“后天去把你外甥女接来!”
“哦!”他应了一声,起手就去给父亲托竹篓。
“不用,我还没到你个废物撑我的时候……”
第二天刘氏全族都要去祭拜列祖列宗。刘氏祠堂作为文康县乃至江东省著名祠堂,每年腊月二十九都要在族长的带领下举行拜祖仪式。无论贫富身份只要归乡都要按辈分规矩,依照传统礼义祭拜祖宗。经过国庆节县委县政府修缮的祠堂,如今一派新气象,舞狮舞龙,焚香敬祖,各类表演,引得孩童们四处窜闹。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