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当闭眼睡觉的腓特烈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距离他合上双眼才过去了不到五个诺时。
映入腓特烈那一双浅灰色眼睛的,依旧是漫天的群星以及那高悬的银月。
不过现在的银月倒是由最初的一小粒月珠逐渐扩大为一个巨大的圆盘了——那焰阳熄灭后留下的黑洞被牠覆盖得基本上也只剩下了最外沿向内部连接途中残留下的一丝黑影。
等到这“三相月”中的“月蔓”彻底将“月环”与“月珠”直接的缝隙堵死,那就该是银月点燃自己唤醒太阳的时候了。
“欢迎醒来孩子。”鲍里斯和蔼的声音在兀自躺在地上的腓特烈耳畔响起。腓特烈一边掸着自己胡子上沾着的尘土一边扭头看去,结果看见这老主簿的膝盖上正放着一件被岁月侵蚀到几乎看不出其本来颜色的袍子。
老主簿现在正拿着针线,很是认真地在这袍子上缝补着什么。
腓特烈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才勉强在这无数的补丁里勉强判断出这应该是一件教袍。
只不过被这一堆补丁一衬,原本仿造古曦洛——诺睦托袈样式的教袍简直就像是一口破麻袋。
而依旧埋首于针线之间的老主簿似乎也察觉到了腓特烈目光中的那股疑惑,于是他一边头也不抬地缝补一边开口解释道:“这是我的老师亲手给我缝制的教袍,也是我人生中第一件正式属于我自己的教袍。”
虽然战神教会的戈者们给人最大的印象就是他们身上的那件好像骑士一样的罩袍,但那只是他们为奉行战胜之道而出现在战场上或者外出游历时的穿着,真要是平时在教堂或者在修道院里的时候,他们还是和其他教会的神职人员一样穿着托袈似的教袍。
腓特烈了然——按照各大教会的规矩,每一名进入修道院学习的修道生(相当于其他修炼体系下的学徒级)在修道院学习时都要在嬷嬷们的指导下自己给自己缝制衣服。这样的规矩是为了让这些未来的神官们铭记教会初期的艰难与苦难。而等到他们被分配到修道院的各位修士门下当学生时,他们除了给自己做衣服以外更要为自己的老师做衣服以此来表示自己的尊师重道。而等到他们在修道院中的学业结束并顺利通过了考核之后,这些准神职者们就要穿上麻衣,以草绳为腰带赤脚进入修道院中专门的地下室中开启为期一周的净心苦修。而在这此期间,他们的师父便要为自己的学生们缝制他们人生中的第一件正式教袍——这象征着传承,象征着未来。
不过以前见识过龙神教会的那些救赎者们是如何生活的腓特烈自然也明白,像龙神教会这种仅仅只能龟缩一城之内的小众教派都在想着法的和大团长幕府争权逐利,那外头这些势力范围遍布西土,手上信众何止万千的教会平日里是如何敛财的也就可想而这。
至少腓特烈这两年的佣兵生涯中也借过不少雇主不愿意透露但最终受益人却是某处教产或者某位神官的任务。而且他也见识过不少在市面上卖到高价的修道院产物——这其中包括但不限于修道院酿的碧儿酒甚至沃鲁德迦酒、修道院的投资的手工作坊下生产的种种体现时下新潮的衣服、鞋子……
事实证明,形式很多时候也只是形式,哪怕是教会里以神之名确定的规矩也终究是由人确定并且用来约束人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许多教士在南部的那些以商业闻名的自由城市同盟中甚至有着自己的私人裁缝专门为自己定制衣服,估计是没有多少人能够真真正正地做到为自己的老师或者为自己的学生亲手做衣服了。
那么腓特烈看着鲍里斯手上那件因充满岁月痕迹而掉色、变形的袍子,又看着鲍里斯那娴熟而细密的针脚,他相信这样的形式在他们师徒间可不仅仅是一种形式。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解:“大人……按理说这件衣服得有三十年了吧?”
“四十多年了!”鲍里斯现在的语气像极了老人家在感慨往事,“我十六岁那年正式在索菲娅大教堂里受了神职,今年我可都过了六十了。”
“呃……可是我觉得这么有意义的袍子不是应该好好保存起来吗?”虽然这个问题问得比较突兀也比较冒犯,但腓特烈的确是没弄懂——看鲍里斯老爷子的样子他应该是很爱惜这件袍子的啊,可真要是爱惜的话怎么就把这件袍子给弄成这样了?
这一刻,一直面色和缓的鲍里斯忽然生出了一丝尴尬。
大约一诺秒的沉默之后,老主簿伸手讷讷地摩挲着自己的光头:“的确是应该好好珍藏的……可我除了这件教袍以外就只有两件了,这种不能……”
老主簿罕见地不善言辞了起来。
一旁的腓特烈听得大受震撼,他甚至直接一骨碌从地上坐了起来:“您……您的意思是,您这几十年来只有三件衣服吗?”
“呃……确切来说是六件。”放下了针线的老主簿抬手在腓特烈的面前比比划划道,“六件衣服,三件是教袍,三件是罩袍。”
“啊……”腓特烈再度将自己受到的震惊脱口而出,但随即他也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太过无礼。
于是乎,身为“真·不善言辞之人”,腓特烈只能开口干干巴巴地为自己刚刚的失礼找补着说:“您……您真的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您是我认识的所有神官中最虔诚的人。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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