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豆子“周游列国沉迷酒色”的日子过得太快了,以至于张清河很长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跟往常一样看,然后在网站上敲上几个字。当时,网站的编辑名叫“华生”,某天这华生跟张清河说,要不签个约吧?张清河本来只是想在空洞的网络里写点自己的想法,顺便发泄一下自己的感情,没想到遇到了“伯乐”。张清河先是调侃道,华生啊,莫不是福尔摩斯里的那个华生吧,那就太可怕了!华生发了个“正在思考”的表情包。张清河又说,那难不成是行为主义的那个华生嘛!过了会,华生发了个语音条说,那还是选第一个吧!就这样,两人闲聊了一阵,华生讲了讲签约之后的好处,便没有继续再说什么。接下来的日子里,张清河的文章再三入选,网站官方也发出了签约邀请。大约又过了一个星期,网站寄来了签约文件。张清河想了想,签了文件。一方面,能够写点东西赚钱,何乐而不为呢;另一方面,当年郁晨正是在这个网站上看到了张清河的文章。更何况,编辑力荐,总不至于不识抬举吧。以此为前提,某天编辑建了一个“优秀作者交流群”,其中有个叫“顾言良”的女生看到张清河,马上艾特并大呼,哇,这不就是那个写《雨中画情》的江南才子嘛!被这么一说,张清河觉得有点尴尬,当时注册账号的时候,实在想不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笔名,于是脑子一热,就随手填了个“江南才子”。编辑也跟张清河吐槽过这个问题,原话是“能想出来这么个笔名的人,恐怕一定是失了智吧”。而顾言良提到的那篇文章,摘录在下方:
雨中画情
江南烟雨,晚风潇潇。
岸边的垂柳飞絮,用油纸伞撑着一片萤火。
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仲夏夜,你穿着碎花洋裙和银白色高跟鞋,我在雨中画着罗纳河上的星空,你在一旁满怀期待地撑着小伞。
秀发的香味混着雨雾飘至面颊,缓缓落到嘴角,微甜。
你静静地站在我身边,眼里好像在说,雨大了,回去吧。
我没有说话,只是拿起画笔,在星芒里画上了你的眼神。
我想,那是巴黎特有的浪漫。
“你看,这对牵手漫步的夫妇,幸福吗?”我一手端着调色盘,一手指着画面右下角,侧身向你望去。
“幸福,而且很温暖。”我似乎并没有说出那句话,可你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
是的,幸福,而且温暖,这也是我想给你的,我亲爱的姑娘。
我心里这么想,可是依然没有说出口。
梵高在给他弟弟的信里写道: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但是总有那么一个人能看到这团火,然后走过来,陪我一起。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她的火,然后快步走过去,生怕慢一点她就会被淹没在岁月的尘埃里。我带着我的热情,我的冷漠,我的狂暴,我的温和,以及对爱情毫无理由的相信,走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结结巴巴地对她说:“你叫什么名字?”从“你叫什么名字”开始,后来,有了一切。
是啊,从“你叫什么名字”开始,就有了一切。
我从未跟你解释过,为什么我如此钟爱梵高。
但是,我相信,我始终相信,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因为,你就是星月夜里的星光和焰火。我看到了这团火,便期待着你向我走来。
我是个多愁而沉默的人,像极了眼前这满幅的蓝色。
如果整个世界变得黑暗,我愿躺在群鸦飞舞的麦田。看这黑夜里的星光啊,是金色还是蓝色?听这迷途中的脚步啊,是孤独的游人,还是天涯的归客?
你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我身边,眼睛在说话。突然发觉,这个世界也没那么冷。
“我想,给这个男人画上笑容,可以吗?”我看着你,每个字都用尽了生命的力气。
“当然,只要你喜欢。”你靠在我身边,“只要你喜欢。”
“可是,这样就不像原画了,大家都会觉得不像了。”
“但是我喜欢。”你斩钉截铁地回答我。
我笑了笑,随手给男人画上了酒窝和微笑。
你看着我,我也看着你。
就这么寥寥几笔,就让这世界的冰雨,在眼里变得温暖和温柔。
文章并不长,毕竟张清河的文章都不长。但是,这篇文章在网站引起了很大的轰动,无数少男少女开始憧憬雨中的风景。至于文章开头提到的“江南烟雨,晚风潇潇”,没有人能够想到,这句话是一个在风雨中伤透了心的落魄的灵魂写的,尽管他潇洒地称自己为“江南才子”,但事实更像是一个被贬谪甚至被流放到边疆的无名氏。当顾言良一眼认出他后,表示自己是个忠实粉丝,希望能够看到更多优秀的作品。张清河也没有吝啬,直接给她寄了本文集。自此,两人算是结识了。顾言良是浙江萧山人,标致的大美女,但性格嘛,就像她的网名“傲娇的薄荷酱”一样,既傲娇,又辣眼睛。张清河是很喜欢薄荷的味道的,但是傲娇的薄荷除外,因为清凉过了头,就真的会辣眼睛。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两人也算是越发了解彼此,凡有新作,张清河都会给她寄送一份。后来,张清河实在受不了她的恋爱脑,便不再关心她那些罗曼史,因为在张清河看来,那哪里是什么罗曼史,压根就是脑残史。顾言良每天喊着“张老师张老师”“大才子大才子”,颇以结识这样的文友为豪,而张清河依然沉着淡定,自顾自写着文章,偶尔听顾言良吐槽和讲故事。不得不说,有时候听听人家的故事还是很有趣的,当然,更有趣的是,把人家的故事再写成故事。张清河去过浙江很多地方,也去过杭州,一方面是想去看看白娘子和雷峰塔,一方面是听许嵩唱过《断桥残雪》。当然,还有一方面是因为那国破家亡的张岱写过一篇《湖心亭看雪》,谁能拒绝大晚上冒着雪去湖心亭喝酒呢?后来,张清河给顾言良寄了两份手写信,分别是《西湖赋》和《西湖别赋》,随信附带着寄了两颗莲子,结果被她种死了。至于这两篇赋和种死莲子的事情,全都在下方了:
西湖赋
伊人如斯,软玉温香,相识未久,经深且长。
余携此江南之莲,质韧而洁,纵千古而不衰不腐,亦为友情之见证。常谓之未发菡萏,出水芙蓉。若得莲子一二,必可绿叶接天,或为书斋一绝。
素闻西湖美景,断桥残雪,才子佳人。今慕名而往,亦欲抒心中郁结,忘乎于天地之造化。
愿泛舟湖上,游戏江山,小酌两盏,谈笑天下。不可不谓之惬意怡情。
十里长亭,烟雨柳堤。白雾三千,碧波万顷。一杯黄沙故土,燕雀纷飞,鸥鹭同行。是以为醉诸神秀,其间长乐,不返不醒也。
既得相见,必有一别。不闻岸上踏歌,唯见漫天飞雪。飘飘兮,摇摇兮,回旋零落风吹絮。哀吾哀,愁吾愁,悲吾悲,亦如辗转反侧不可得焉。若以岁岁年年,往复也,若以瞬息万变,霎时不同。
四围夜色,箫声穿云,哀转延绵。山中多凄寒,独居不善,无酒无成眠。且与清风相伴,静待我缘。
西湖别赋
九天云霄连地起,长河浩荡;三生缘尽随风去,烟雨斜阳。
久困于情,喜乐不得。看罢渔舟唱晚,徒增寂寥。湖上鸳鸯常为伴,夜月潇潇照空楼。丝竹最恨溪边柳,拂摆依依,不问管弦悠悠,听风顾影。
潋滟踽踽,伴客而行。垆边自有消愁处,酒香未至,人已自醉。
体虚力乏,多有惫意。扶栏驻足,顿生悲切。河川已古,当年俱往。纵千秋盛名,今宵亦不能同道。唯有清风明月,皓朗长存。
旧花无意,转眼浮生。残影如梦,慨叹未尽而琴瑟不终。
总有楼台不堪别,休怨人生苦乐,彭泽白浪皆入禅中。歌舞江湖,年岁乎?陈迹乎?与君惘然乎?怜乎?惜乎?
经此一别,舟车甚远,相见亦难。接天莲叶复可再,韶光不等落魂人。未有缘,皆因俗尘琐事,深纠而繁,竟不能由心而往,是以为空有遗憾。且余生平平,岂能无憾耶?
多有离恨,恍然而悟。若天下皆可得,得天下亦如何?
亦是种花人
言良说她喜欢花,我是相信的。
毕竟自古以来文人墨客都爱花,三闾大夫不就“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嘛!
可言良要是说她爱种花,那我就没法信了。
毕竟能够历千年而不衰不腐的莲子,都被她泡到了今天还没开花。
我也喜欢花,但是谈不上爱。
很多时候我觉得,花花草草可能都只是为了掩盖那种酸酸的味道,佩着香花香草闻起来像调味的十八香佐料,不然就直接成了醋坛子。
不过,我爱种花是真的。
毕竟我不仅出生在江南水乡,还生活在花木之乡。第八届中国花卉博览会就在我家门口举办。
我一直以为爱种花是遗传我爸,可直到我发现老爸只喜欢种芍药、牡丹、金镶玉之类的国色天香,我就知道我跟他不一样了。
大约二十年前,我们这到处都是稻田,隐约记得晚春时分开始插秧,然后大夏天的晚上老人们摇着蒲扇听蛙叫。秋天的夜晚依旧很热,大马力的排风扇轰轰作响,爸妈一边吵架一边扬稻。以至于现在我已经完全记不清那是什么季节。
我想,也许一个人出生的时候是农民,一辈子都是农民。我很庆幸自己是个农民,虽然现在并没有面朝黄土背朝天,但始终觉得跟脚下这片泥土有种莫名的关联。老一辈的人总是说,脚离了地会生病,那时候我笑他们迷信,现在我才猛然发觉,整天对着高科技,人就真的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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