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蒙受苦难,将要新生。没什么要怕的,孩子。进去吧。”
奥德拉连虚幻的声音都听不清了,狂风与雾冲进少年的七窍,钻入他的脑海,可他却没察觉到寒冷,反而认为自己又坐在了炉火旁,甚至还喝了杯睡前的热牛奶。即使身形已被卷入深渊,他也再没了任何感觉。
朦胧中,少年又参加了今天尚未结束的宴会,他品尝着餐桌上琳琅满目的美食,与看着面熟却不知名字的朋友们笑谈,直到他在某一刻感觉这些美食味如嚼蜡,直到身边路过的侍者打碎了盘中的酒杯,直到听见有人在一遍遍喊着自己的名字时,他才猛然坐起。
『奥德拉!醒醒!』
清醒间,少年只觉得自己挣脱了束缚,下意识低头望去,他看到了立于雾气之上的双脚,看到了脚下紧闭双眼,神色平常的自己。
“我这是……”奥德拉如往常一般试探性问着。
『我怎么知道?从一开始,我的声音就断断续续的,有时候,我甚至说不出话!我从没这样过!』这腔调忽高忽低,听着不像撒谎,甚至还蒙了一层委屈。
『鬼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又死又活,担惊受怕的!』
“你不是一开始还在马车上嘲讽我吗?”少年有些疑惑,觉得『他』现在怪怪的。
『啊!你能听到了!』
“什么我能听到了?我不是一直能听到吗?”奥德拉越来越觉得『他』奇怪了。
『你明明什么都没听到!我倒是想嘲讽你今天那愚蠢的选择!可我没有!』
『他』的声音歇斯底里,再也没了往日的平静,可奥德拉却没被影响,他看着脚下‘沉睡’着的自己眨眼间就不见了,看着延续向前的雾气愈加浓郁,凝成了条云梯。自己刚要迈步前行,『他』的叫喊就再次涌来。
『那老头有问题!奥德拉,我们不能再跟着他走了!』
“我知道,我知道。”少年如此这般回答着,但步伐却没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终点处离得不远,隐约间能看到尽头扎根于云海之上孤零零的几扇门。
『我说停下!』嘶吼仍在继续。
“我说我知道。”少年又重复了一遍,“但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鬼地方吗?你知道我们在哪吗?你知道我们正在经历什么吗?”
没有答复。
“所以我们都不知道!”奥德拉的情绪终于带上了些起伏。“我的眼睛没瞎,我的脑袋也还在思考!可我能抗衡他吗?我们有的选吗?”
还是没有答复。
“所以你应该恢复冷静,放松下来,就像之前那样。”
奥德拉步伐越来越快,脚下的阶梯也逐渐平整,承载着他贴近终点----那是六扇与入口处造型别无二致的破旧石门,只是小了些。他本想着或许还能继续听到些嘲讽的洗礼,但终究没再听到『他』说出任何一句话。
少年无奈地撇了撇嘴,只好将注意力转移到这所谓的终点----实际上的新入口上来。六扇石门的左上方都订着安比亚的教徽,但是除了最左侧的那扇,其他的教徽都略有些改动----有的徽章上,双手捧着一团微弱的火苗;有的捧着一轮残月;有的则捧着一截缠绕着藤蔓的树苗。奥德拉甚至看到了一把锋利的镰刀无情刺穿了下方的手掌,血液附着在手掌边缘,随时都会滴落。而最右侧的教徽则彻底改变了类型,本该位于下方的双手交错在徽章顶部,撑在一把圆头剑柄向上的利剑之上。
『擅自改变教徽是对帕奈特最大的亵渎,我们都知道的!』
『他』终于说了句话。奥德拉也终于松了口气。他耸了耸肩,觉得这些民间流传着的说法不太可信----虽然在此之前,所有人都深信不疑。可仔细想来,红衣主教改变的教徽,算不算‘擅自’呢?
少年说不好,也觉得这根本无所谓。就算这真的是‘亵渎的教徽’、‘亵渎的石门’,自己也必然开启,没有退路。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走回最左侧那扇带有正常教徽的石门之前,将它选为自己第一个推开的入口。
奥德拉将双手放于石板上,冰凉的触感传遍全身,连带着那双手掌上方正散着金光的独眼。可不论少年如何用力,哪怕已经胳膊酸痛,满脸涨红,面前的石门也没裂开哪怕一点的缝隙,就好像自己尝试推开的是大地一般。筋疲力尽之余,少年终于放弃,转而想尝试其他的目标。
跳动的火苗眨眼间转为凶猛燃烧的烈焰;残月逐渐完整,洒出皎洁明亮的月光;树苗缓慢成长为布满教徽的巨树,原先细小的藤蔓已然粗大,如蟒蛇般缠绕依附着朋友;锋利的镰刀斩下了手掌的一部分,可狰狞的伤口又很快复原,循环往复;那柄充当着‘拐杖’职务的利剑此时被紧握在手中,剑尖闪过刺眼的银芒----这些教徽们毫无掩饰,热情地炫耀着自身的变化;脚下的云海不再死寂,翻涌在石砖之上,掀起一朵朵漂浮的浪花;可石门却依然木讷,不肯向少年展示哪怕一点秘密。
奥德拉跌坐在地上,双臂耷拉进雾气凝聚而成云层之中,荡起一圈残云。他已用光了身上所有力气,用涨红的脖子和脸大口喘着粗气。除了使用蛮力,他没再有任何别的办法。
“哈…呼…你有什么办法吗?”少年费力询问着,他甚至能觉察到喉咙中甜辣的血丝味道。
『不如我们睡一觉。』
“唔…这是你今晚最正常的一句话……这不就放松下来了?”
看着面前汹涌拍打着的云浪,奥德拉毫无顾忌地躺在云海之上,UU .knsh.周遭又震出一圈环绕身旁的碎小残云----他甚至真的想就这么昏沉睡去。可身下的承载者却与自己唱了个反调,从自己躺下开始,云浪便突兀的愈加汹涌,甚至于霎那间跨过了他躺平的身躯,愤怒地击打在石门之上。少年挣扎着起身,却发现脚下的云海彻底沸腾,它们用尽一切手段于石门上攀登着,誓要淹没这些碍眼的‘礁石’----它们中的大多数很快便成功了。
奥德拉数分钟之后就看到了紧扣在一扇扇石门之上的淡白色盖子,可仍有极少数----从教徽中探出众多深绿色藤蔓与枝条的极少数,它们无情地驱赶着入侵者,每一条藤蔓,每一根树枝在挥舞之余都迸发出极致的生机。
奥德拉挑了下眉毛,无视脚下还在挣扎的一波波云浪,走向那扇仅存的入口。这扇布满翠绿的生机之门此刻甚至不再需要自己伸手,就已经自动敞开。伫立在石门之内无尽的黑暗前,少年突然感觉自己闻到了独属于自己花园中的清新气息。
『你说得对,我们果然没得选。』
“你倒是又一次罕见地认同了我。”奥德拉笑着捏了下因剧烈运动还不太舒服的鼻子,再没上次那样犹豫,一步跨入其中,任由自己被黑暗吞噬。
带有巨树教徽的石门轰然闭合,巨响之后,那些掩盖着其他石门的云团再也支撑不住,如将朽的老者般无力地从石板上滑落,上一秒还在沸腾的云海此刻已不再有任何动静,它们很快便一寸寸彻底淡化崩解,连带着六座石门一起,跌落向亘古不变的黑暗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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