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俊义目送燕青出了客厅,蓦地想起二件事来,换上深褐色万字不到头暗纹茧绸无袖对襟,戴上玄色东坡冠,叫上隔壁间公孙胜,一同走出房门,朝对面走去。
两人向后绕过中间高台上的晁天王祭堂,不一时来到宋江、吴用所居厢房。踏上台阶,向门口郭盛略一点头,便进入内院。这里与西厢房内又自不同:
进入仪门,正厅两厢皆有游廊,院中遍植树木,怪石嶙峋。两人沿左廊进入大门,甫一踏入,吕方便即迎来让坐,一边点上明晃晃的蜡烛来,霎时地面地砖光可鉴人,只是暗哑哑地侵人毛发,幸中间烧着一个铜制大炭盆,炭火正旺。
听监造铺设的青眼虎李云言,这地砖是专地要苏州人白面郎君郑天寿、光州人九尾龟陶宗旺特从浙西路平江府御窑弄来,名唤“金砖”,为的是扣之有金属之声,故称。据云此砖需入窑后以糠草熏一月,片柴烧一月,棵柴烧一月,松枝柴烧四十天,凡一百三十日出窑,尚需在桐油中浸泡百日方成,现今汴京皇宫大内延福宫诸殿即铺设此转,纵卢俊义出身大富,也觉奢侈。
不一会宋江戴一顶软翅唐巾,穿一袭月白色团花长袍,薄底皂靴,快步从书斋出来,卢俊义站起,宋江作揖道:“卢员外、公孙先生饭否?两位夜间过来,必有话说。”一边要吕方去唤来吴用、朱武二人。
寒暄毕,卢俊义道:“在下忽地想起二件事来,极是要紧!孙子云:‘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今欲用兵,何止十万之众?不知现山寨钱饷冬衣、军械粮草所备几何?”
吴用一听,顿足道:“亏杀员外想得周至,此是我一时记虑不周,尚未见到!”立马命吕方速派兵丁,取柴进、李应、凌振、蒋敬、侯健、汤隆前来问话。
宋江问道:“员外所说第二件事是?”卢俊义答道:“今欲起大军出征,军纪尤需要严!军政司裴宣,固是端方君子,人人敬之,然其位卑功小,不能望重,最好是天罡内选一人担此位,某举一人执掌军纪,必定上下肃然,一体凛遵!”
宋江问是何人,卢俊义道:“功高德重、一秉大公,非美髯公朱仝不可!”宋江、吴用相视大笑。见卢俊义愕然,吴用笑道:“此公明哥哥与员外意同,昨日已定美髯公为密取幽州之‘关家军’监军也!监军者,自管军纪之人。”公孙胜插口笑道:“两个武安王化身身临幽州,看彼地宋将、辽将如何应付?”
吴用续道:“就让裴宣留山寨当个副手。方才卢员外言此系重职,当于天罡内兄弟担之方配。现朱仝随军,吾意取石秀代之,此人心思缜密,干事锲而不舍。掌刑堂之蔡福、蔡庆目下也要出征,可给一道敕令,命二人只听关朱号令,斩杀地煞军校以下犯事者,不必解送。”见宋江点头,又道:“莫若再取杨雄专掌总刑堂,此人也是刽子出身。”
卢俊义摇头道:“不妥。石秀固是胆大精细,急人之难足不旋踵,也属高义。但过于隐忍果决,视其诱杨雄杀妻一节,手段一路使来,自滴水不漏,到底不够正大!至于杨雄,下手更是狠辣,想其妻不是如武松之嫂谋害亲夫,或卢某家贱婢通奴霸产,甚至不是如阎婆惜——”
说着一看宋江,见宋江面色尴尬,斟酌道:“不是如阎婆惜勒索无状,罪不至死。本为再醮之妇,贞洁有亏,休了便是,何必定需一妇人遭割舌剖腹、剐心分尸之灾?掌刑堂之人,务须时时体上天有好生之德!俗话说‘公门之中好修行’,吾梁山虽说不上公门,但刑堂一职,毕竟是个公器。”
说罢,向宋江躬身一礼道:“方才说起哥哥旧事,哥哥莫怪!”宋江腆面笑道:“你我弟兄,皆为一妇人上山,岂非天意?吾今也欲使一妇人,让道君皇帝上山!”说罢,五人仰天大笑。
这卢俊义一番话,大显敦厚,有古君子之风!心若清风皎月,坦荡无私。公孙胜、朱武不禁心下暗叹:要知石秀是曾独身劫法场缓其命、同陷牢狱的患难之交;破童贯时杨雄、石秀为其护卫,是除了燕青与间接与其有活命之恩的蔡氏兄弟外,算得上梁山仅有的两个嫡系!今日一体大公若此。
后来公议:凡朱仝外出期间,由公孙胜暂代军政司一职,裴宣副之,具体操行;总刑堂归武松执掌。
不时柴进、李应等皆至,吴用问起当下粮草现况,神算子蒋敬不徐不疾,有问必答。
这蒋敬有文才,精于计算,当初在黄门山即担当军师类角色,后来梁山大寨,隐其韬略——此属低调韬晦,因梁山不缺军师,尤其有吴用在。专务钱粮,梁山三军前头打仗,其于后头统筹物资支持。书上从未见宋江吴用为军需发愁,正其隐于幕后,默默贡献之功也。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