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戴宗提着那高衙内,一路跃驰,不时来到合蔡镇黄河渡口堤岸上。丢下看时,见高衙内早已吓昏过去。伸指在其人中一掐,高衙内悠悠醒转,登时以面触地,不住求饶:“无常爷爷饶命……让我回阳,一定在京里造座无常庙,单供爷爷,比东岳庙更大更阔……”
戴宗一把扯下下唇上粘着的血红长舌,笑喝道:“看仔细了,吾乃梁山戴宗!谁要你这小子造庙?看你有无造化,若那梁世杰能到此,看是否肯将你换来卢员外!”高衙内道:“定肯,定肯!戴爷望安。”听得戴宗如此打算,高衙内倒放下心来,慢慢坐起,两眼直望向来路。
这时梁世杰一行都到,高衙内大呼道:“梁相公,把那卢爷放了,换我回去,我必请我爹……请宿太尉……杨太尉……”一时倒想不起如何下说词。
梁世杰见了那“白无常”,兀自心悸,不敢直视,命众人急下码头。站定冷笑道:“姓卢的此时尚在那鬼庄,死活不知,拿甚换你?”
忽地身后一辆囚车滚滚而至,正是那玉凤凰推之而来。高衙内欢声叫道:“好亲亲凤凰儿,快放了车上那卢爷,赎我回去!”梁世杰一努嘴角,李成等会意,奔上绕至玉凤凰身后,只怕她真个破车放人。
戴宗喝道:“姓梁的,吾乃梁山戴宗,江湖上称作神行太保的,就是区区。你若不放卢员外,须救不得这高家崽子!谅尔等也追不上吾。便拿上山去,将这小子开膛破肚,以消吾山寨林头领之恨!”
梁世杰听是活人,仰天打个哈哈道:“果然是装神弄鬼!那高俅生前,吾尚不十分理会;况已死却,今夜复尸骨无存。这小子你梁山好汉要拿,尽管拿去!”转身朝玉凤凰喝道:“站着别动!若敢放走钦犯,四将听令——格杀勿论!”
四将当即齐挺兵器,对准那魔女周身要害。玉凤凰只得苦笑,道声:“衙内保重!”便招呼上四个舞娘,头也不回地去了。高衙内哭喊道:“凤凰儿,凤凰仙姑,玉奶奶,你别走哇……梁相公!你不能这样对我……”梁世杰不理,命李成领几个军卒推过卢俊义囚车,领众下堤,走向那合蔡镇黄河渡口码头。
这时天已渐渐自东方露出鱼肚白来,梁世杰踏上码头上一个缆桩,向西望去,见广济、黄河两水交汇,若一条青蛇游入黄龙腹中。这黄河自黄土高原一路奔腾冲泄而来,近此中下游分界处,地势由高渐至平坦,水流也便从急促转为平缓。加之广济河水汇入,河面更显开阔,风平浪静,正是这渡口所在。
岸口临水处泊着七八条渡船,此时渔火已熄,各船头炊烟上袅,自是那船工在烧早食。梁世杰命一军卒沿渡口石塘台级下去,踏上几条渡船跳板,问几家是否摆渡?皆道还早。那军卒兀自启请渡河,众船家不再理他。
这时有一船,慢慢掀开圆棚舱门,里面站起三个人来——第一个双眉竖起,目**光,下巴兜出,阔口络胡,胆盖黄毛,腹生横肌;第二个眼似铜铃,臂如铁棒,胸口一只豹子刺青,一脸皮笑肉不笑之色;第三个浓眉大眼,满脸横肉,腮边些许淡黄髭,浑身肌肉坟起。
真如《宋史》所载:“广济河之水,出济州合蔡镇,通梁公泊。”这三个正是梁山泊“阮氏三雄”——早在此专等,以待河中截之也。
堤岸上,戴宗望见这三阮兄弟现身,便知无自己事了。朝哭丧着脸的高衙内笑道:“既是他们不肯换你时,只得随我上梁山。”这衙内如何肯起来,戴宗脸色一沉,一掌拍昏,手臂挟起,回转梁山,晃眼不见了踪影。
这里船上,那第一个站起的船老大道:“军爷客官们现就要渡这黄河?一船怕是渡不了,两船如何?渡资每人三文铜钱、马五文、那犯人囚车十文。”这时郭京过来,向梁世杰悄声道:“恩相,吾看这三个面色不善,且此渡正通那梁山泊,别是那梁山水贼……”
梁世杰对其在宋家庄那副脓包样本就鄙夷,又说出现时最不想听的那“梁山”二字,当下发作道:“说甚恩相!梁某与汝何恩?阁下今夜魇镇,倒震出五个鬼来!此时有何面目在吾面前聒噪?”郭京听得这般抢白,刹时脸上青红不定,讪讪走开,再不言语。
梁世杰朝船老大道:“但都依你,这便开船!渡得稳,吾再赏你。”于是那船老大便叫第二个站起的船伙梢公跳到另一条船上。
这里搭上两块跳板,在码头石蹲子上系上缆绳,便请众人上船:最先是李成;接着是几个军卒推上卢俊义囚车;再是王焕、项元镇、周昂;最后是梁世杰。另一条船上载的是郭京、另几个兵卒及马匹、行李。
待众人站的站稳、坐的坐好,那船老大解开缆绳,抽回跳板,拿篙子在码头上那么一点,一声哟喝:“启!”,船便掉头,离开码头两丈来远。船后那第三个汉子,鼓出两臀疙瘩肉,用力摇橹,船便斜斜朝河心驶去。
另一条船也至河心,只见那胸口刺有豹子的梢公停了橹。郭京知道这是按规矩要讨渡钱,便从怀里抛出一钱碎银子,“夺”的一声,丢在舱内,笑道:“此渡资足够,只请船家快点摇到对岸。”
那梢公嘿嘿一笑道:“把你个瘦皮猴妖道,害的好卢员外!今日叫你们一个个都死!”郭京听不是路,心中发毛,左右一看,见几个拉马的军卒皆木在那里。知是真碰上了梁山水贼,心中暗骂梁世杰不知好歹,不纳其言。说不得,只能先服个软,腆面道:“这位好汉,害卢员外的,是那船上的梁世杰,你们兄弟该找他晦气才是。贫道一个出家人,与世无争,好汉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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