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第262章神都四时辰
&esp;&esp;御书房。
&esp;&esp;狄仁杰言简意赅，把凶案情况约略一说。
&esp;&esp;“你认为凶手是武攸暨么？”武则天审视着他，淡淡问。
&esp;&esp;“臣不确定，还没勘察到证据。”
&esp;&esp;狄仁杰略默，回答得模棱两可。
&esp;&esp;“哼！”武则天冷笑一声，抬高声调：
&esp;&esp;“在天子脚下肆意杀人，践踏律法，给朕严查，不管涉及到谁，绝不能姑息！”
&esp;&esp;狄仁杰松了一口气，恭声道：
&esp;&esp;“遵命！”
&esp;&esp;既然陛下定下基调了，那就能让三法司放手去查。
&esp;&esp;有了证据直接定罪，陛下也不会偏袒。
&esp;&esp;“陛下，那老臣告退了。”狄仁杰深施一礼，正打算离开。
&esp;&esp;就此时。
&esp;&esp;一个面白阴柔的内侍趋行入殿，“陛下，有密信。”
&esp;&esp;武则天眉头紧锁，沉声道：
&esp;&esp;“呈上来。”
&esp;&esp;内侍毕恭毕敬递上去，旋即告退。
&esp;&esp;武则天手指捏了捏眉心，平复内心不安情绪。
&esp;&esp;这个内侍负责接洽的人，正是她安插在子唯军中的三个都尉。
&esp;&esp;难道蜀中有变？
&esp;&esp;她展开纸条，只看了一眼，如遭雷击。
&esp;&esp;整个人呼吸急促，胸膛起伏不定，脸孔一片潮红。
&esp;&esp;注视着陛下阴沉至极的脸孔，狄仁杰才知大事不妙，心里倏忽一沉。
&esp;&esp;在政事堂任宰相多年，狄仁杰对神皇的性情脾气自是熟悉。
&esp;&esp;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她不会在大臣面前失态，鲜少有这般情绪鲜明激烈的时候。
&esp;&esp;“陛下，发生什么事了？”狄仁杰一脸担忧。
&esp;&esp;御座上是可怕的死寂。
&esp;&esp;安静了很久很久。
&esp;&esp;砰！
&esp;&esp;武则天犹如暴怒的火凤，一把将紫檀御案掀翻，奏章被扔了一地，砚台里的墨水浸染锃亮的地板，黑得好似深渊。
&esp;&esp;她脸色由白转青，太阳穴上青筋暴起。
&esp;&esp;狄仁杰胆战心惊，他注意到陛下身体在微微寒颤。
&esp;&esp;此刻陛下散发的情绪，不止愤怒，还有悲伤，甚至是绝望。
&esp;&esp;“陛下息怒，别伤了龙体。”
&esp;&esp;狄仁杰跪在地上，脸色惊惶苍白。
&esp;&esp;帝王一怒，血流千里！
&esp;&esp;陛下这个状态，真有可能大开杀戒！
&esp;&esp;武则天用力深呼吸几口气，呼吸慢慢恢复平稳，突然凄惨一笑：
&esp;&esp;“好，很好啊！”
&esp;&esp;她体验到背叛的滋味，那是一种悲伤又充满恶意的螺旋地狱。
&esp;&esp;“你也看看吧。”武则天脸上在笑，目光阴冷。
&esp;&esp;狄仁杰连忙起身，捡起密信查看。
&esp;&esp;这一看，让他如浸寒冰！
&esp;&esp;刹那，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狄仁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esp;&esp;黄袍加身！！！
&esp;&esp;这怎么可能啊？
&esp;&esp;“陛下，也许是情报有误。”
&esp;&esp;狄仁杰竭力控制表情变幻，强装镇定。
&esp;&esp;武则天心中阵阵发寒，嘶哑着声音：
&esp;&esp;“绝不会错。”
&esp;&esp;她还是宫女时，曾收养过一批孤儿，现在的梅花内卫，包括这个传信的都尉。
&esp;&esp;忠诚度根本不需要质疑。
&esp;&esp;听着如此笃定的语气，擅长言辞的狄仁杰竟一时哑口无言。
&esp;&esp;黄袍加身，这是明晃晃的造反啊！
&esp;&esp;要不是陛下心理素质好，恐怕会直接崩溃！
&esp;&esp;她最信任的人竟然谋反？
&esp;&esp;这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esp;&esp;中山王一旦起兵，会对大周社稷造成多大的打击？
&esp;&esp;武则天面色寒冷如冰，吐出口的话语像在冰天雪地里冻过，冷得人从骨子里生出寒意：
&esp;&esp;“狼子野心，朕如此待你，却换来这样的回报！”
&esp;&esp;“难道还想让朕认清形势，主动退位么？”
&esp;&esp;狄仁杰擦擦额头的汗水，谨慎措辞道：
&esp;&esp;“陛下，这只是一个叫朱老二的校尉大放厥词，跟中山王没什么关系。”
&esp;&esp;“军中总有几个莽夫不知敬畏，兴许是醉酒后的胡话。”
&esp;&esp;武则天闻言，脸色依旧阴沉。
&esp;&esp;她没有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相反却异常清醒。
&esp;&esp;子唯……张巨蟒知不知情？
&esp;&esp;他有没有暗中授意？
&esp;&esp;这是朱老二一时兴起的念头，还是跟军队将卒串通好了？
&esp;&esp;不管张巨蟒怎么想，如果黄袍加身成为既定事实，那就是造反！
&esp;&esp;这根本就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esp;&esp;穿上“黄袍”，就是板上钉钉的反贼！
&esp;&esp;狄仁杰同样陷入沉默。
&esp;&esp;作为政客，面临问题，通常会做最坏的打算。
&esp;&esp;他阅人无数，能看出中山王眼里没有勃勃贪欲。
&esp;&esp;但人心的无法预测会让一切戏剧的发生。
&esp;&esp;要知道，皇位是天底下最大的诱惑！
&esp;&esp;“听着。”冷漠的声音从武则天的喉咙里滚出：
&esp;&esp;“传朕旨意，召回魏元忠，让王孝杰……”
&esp;&esp;话音顿住，朝中将领的名字在武则天脑海里过了一遍，她冷声道：
&esp;&esp;“让曹仁师，张玄遇进宫，即刻整备洛水军营。”
&esp;&esp;狄仁杰瞳孔微微收缩，看来陛下已经在做最坏的打算了。
&esp;&esp;事态严重，由不得菩萨心肠，唯有金刚怒目。
&esp;&esp;武则天抬眸盯着狄仁杰，紧绷的脸上再无任何表情：
&esp;&esp;“拟旨，罢黜独孤阳曦羽林卫将军的职务，暂时遣散神皇司，将张家……”
&esp;&esp;她声音止住，终究没有说出“缉捕入狱”四个字。
&esp;&esp;狄仁杰沉默了几秒，缓缓点头。
&esp;&esp;前面都是预防措施，如果真动张家了，中山王不反也会被逼反。
&esp;&esp;“下去安排吧。”
&esp;&esp;武则天疲惫的挥挥手，她挺直腰板，却还是幽幽叹息一声：
&esp;&esp;“有些信任，注定是被辜负的。”
&esp;&esp;狄仁杰脸上的皱纹愈发深刻，颓然的离去。
&esp;&esp;……
&esp;&esp;迎仙殿。
&esp;&esp;叮~
&esp;&esp;晚风吹过帷幔的帘珠，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esp;&esp;武则天神情呆滞，望着大殿怔怔出神。
&esp;&esp;就在这里，她亲手缔造的帝国即将崩塌，她一个人躲在密室里濒临绝境。
&esp;&esp;无边黑暗中，一道曙光映照而来。
&esp;&esp;她记得那时自己多么无助，更记得那温暖的怀抱。
&esp;&esp;仿佛就发生在昨日，君臣二人将谋反之贼屠戮殆尽。
&esp;&esp;灯火昏黄，武则天佝偻的身影照在墙壁上。
&esp;&esp;“为什么？”
&esp;&esp;她自言自语。
&esp;&esp;说完开始不住的心痛，就像因蜷曲而麻木的四肢，到伸直了血脉流通，就觉得刺痛。
&esp;&esp;殿内博古架上挂着一只鸟笼，鸟笼里有一只羽毛色鲜艳的鹦鹉。
&esp;&esp;鹦鹉在笼子里东张西望，悠闲地啄着羽毛，叽叽喳喳道：
&esp;&esp;“为什么，为什么~”
&esp;&esp;武则天盯着它，走过去打开笼子。
&esp;&esp;鹦鹉乱蹦乱跳，骨碌着眼珠子，欢快的叫着：
&esp;&esp;“子唯，子唯~”
&esp;&esp;每次这样学说话，主人都会赏赐吃食呢。
&esp;&esp;武则天脸上露出笑意，轻轻爱抚它的羽毛，喃喃说了一句突兀的话：
&esp;&esp;“都怪朕以前心软。”
&esp;&esp;话罢攥紧手。
&esp;&esp;咔嚓。
&esp;&esp;扭断脖子的声音传来，鹦鹉挣扎了几下，就没了声响。
&esp;&esp;武则天将其丢回鸟笼，眉眼笼罩寒霜，冷冰冰道：
&esp;&esp;“传召臧太夫人母女进宫，陪朕说说话。”
&esp;&esp;殿外宫婢连忙应下。
&esp;&esp;武则天眯了眯眸，目光像淬了毒液。
&esp;&esp;你真敢起兵造反，也别怪朕不客气。
&esp;&esp;……
&esp;&esp;酉时，华灯初上。
&esp;&esp;政事堂。
&esp;&esp;堂内弥漫一刻钟的紧绷气氛。
&esp;&esp;“这几道圣旨是何意思？”武三思打破了沉静。
&esp;&esp;他声音难以抑制的颤抖。
&esp;&esp;娄师德神色震惊，崔玄暐目光平静。
&esp;&esp;狄仁杰佯装不耐，催促道：
&esp;&esp;“老夫尚不清楚，神皇陛下给了死命令，咱们立刻照办。”
&esp;&esp;武三思怫然不悦：“狄公，别装模做样了。”
&esp;&esp;狄仁杰盯了他几秒，面不改色。
&esp;&esp;砰！
&esp;&esp;武三思拍案而起，气火攻心：
&esp;&esp;“暂时遣散神皇司，动员洛水军营，这是天大的事！”
&esp;&esp;说着说着，不禁脊骨发寒。
&esp;&esp;神皇司这个部门解散，原本他该兴奋激动，甚至仰天长笑。
&esp;&esp;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甚至有股窒息般的恐惧。
&esp;&esp;崔玄暐指头磕了磕案面，直言不讳：
&esp;&esp;“狄公，神皇司是中山王的直属部门。”
&esp;&esp;“曹仁师，张玄遇是唯二没有跟过中山王的将领。”
&esp;&esp;“为什么陛下把魏相从吐蕃召回来？”
&esp;&esp;他凝视着狄仁杰，一字一句道：
&esp;&esp;“因为他曾平定过李敬业谋反！”
&esp;&esp;话音落下，政事堂陷入冗长的死寂。
&esp;&esp;陛下突如其来的举动，全部都是针对张巨蟒。
&esp;&esp;只有一个可能。
&esp;&esp;张巨蟒要反！
&esp;&esp;念及于此，武三思感觉到彻骨的冰冷。
&esp;&esp;他勃然大怒道：
&esp;&esp;“恶贯满盈的畜生要称帝称孤了，此獠真是狼心狗肺！”
&esp;&esp;狄仁杰瞥了他一眼：“别胡说，还没到那个地步。”
&esp;&esp;崔玄暐眯着眼，捕捉到了他的言外之意。
&esp;&esp;还没到那地步，意思是说，此獠虽然没有起兵传檄文，但已经有了反心？
&esp;&esp;“可恨！可憎！”武三思脸庞都剧烈狰狞。
&esp;&esp;娄师德略略垂眸，他知道梁王为何恐惧。
&esp;&esp;事实上，除了崔玄暐，他和狄公都焦灼忧虑。
&esp;&esp;因为朝廷极有可能打不赢！
&esp;&esp;这是相当致命的！
&esp;&esp;张巨蟒凭三十万兵力就能灭了草原铁蹄，八万兵力让吐蕃赞普跪地乞降。
&esp;&esp;这种惊世骇俗的军事能力，朝廷抵挡得住么？
&esp;&esp;朝廷一旦溃败，那武家绝对要退出历史舞台。
&esp;&esp;陛下兴许能安享晚年，但武家其余族人都会死在张巨蟒屠刀下。
&esp;&esp;朝廷赢了呢？
&esp;&esp;也会是惨胜！
&esp;&esp;蒸蒸日上的国力，大好河山，极有可能分崩离析！
&esp;&esp;陛下以女子之身当权本就深受诟病，一个满目疮痍的国家，她还能继续统治么？
&esp;&esp;恐怕会被掀翻下来。
&esp;&esp;如果张巨蟒打定心思逐鹿中原，武家下场都很惨很惨。
&esp;&esp;因为张巨蟒这个人。
&esp;&esp;实在是强得恐怖！
&esp;&esp;他在军中的威势，已经达到难以企及的地步！
&esp;&esp;所以武三思才恐惧，恐惧到掩藏不住脸庞的颤抖。
&esp;&esp;“诸位放心吧。”
&esp;&esp;崔玄暐突然开口，他轻描淡写的说：
&esp;&esp;“中山王还是有良知的，不会坐视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却。”
&esp;&esp;话罢起身作揖，歉声道：
&esp;&esp;“拙荆近日感染风寒，我先失陪！”
&esp;&esp;丢下这句话，他脚步急促的离去。
&esp;&esp;武三思愤怒的盯着崔玄暐的背影，而后冷声道：
&esp;&esp;“现在这情形，只要朝廷决心拱卫大周社稷，传召各边禁止张巨蟒的人马通过，胜败犹未可知。”
&esp;&esp;“虽然此獠手握八万精兵，但从蜀中到洛阳关隘众多，如若各州各镇层层抵御，此獠人马难以短日内进取京师。”
&esp;&esp;“再者此獠无国库调拨各地钱粮支撑，不用多久军队必不战而乱，垂手可平。”
&esp;&esp;听着武三思沉着冷静的分析，娄师德忍不住开口：
&esp;&esp;“梁王别忘了，蜀中就是富庶的地盘根基，那里还有个叛贼李义珣。”
&esp;&esp;闻言，武三思毛骨悚然。
&esp;&esp;难道……
&esp;&esp;很快，一个令他震惊的猜想跃然于脑海。
&esp;&esp;张巨蟒要做曹操！
&esp;&esp;收拢李义珣的叛军，再挟持李义珣做傀儡，打着反周复唐的旗号。
&esp;&esp;如此。
&esp;&esp;不仅有十多万兵力，还能名正言顺的进攻中原。
&esp;&esp;轰！
&esp;&esp;轰轰——
&esp;&esp;武三思耳边似有惊雷炸响，血液都几乎凝固。
&esp;&esp;这样想来，朝廷的胜算微乎其微！
&esp;&esp;武家该是什么下场？
&esp;&esp;似是猜出他心中所想，狄仁杰怒喝一声：
&esp;&esp;“别用黑暗的思路去揣测事态。”
&esp;&esp;“我黑暗？”武三思窜起身，尖声道：
&esp;&esp;“张巨蟒心肠极其歹毒，此獠会顾百姓死活？”
&esp;&esp;“为了野心，哪管它洪水滔天，势必要将我武家的锦绣江山戳个大窟窿！”
&esp;&esp;狄仁杰本就烦躁焦虑，再听他一口一个武家，忍不住回呛道：
&esp;&esp;“所以呢，梁王能做些什么？”
&esp;&esp;武三思表情瞬间僵住。
&esp;&esp;能做什么？
&esp;&esp;他突然觉得很可悲。
&esp;&esp;就像芸芸众生一样，唯有暗地里祈祷，什么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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