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里,刘醒一李摩西依照计划留在井下的地穴里休整,王五则昼伏夜出,白天睡觉,晚上换上一身夜行服出去打探情况。经过他两个晚上的侦查汇报,刘醒一他们对外面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顺天盟李天复的人已经撤走了一大半,只在几个山脚出入口留下了暗哨,五百里终南山说大不大,地图上还不到一巴掌,但想要守住所有的路口,那比守青城山还要难上十倍。
至于哑叔和聋叔,王五并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仿佛人间蒸发了,连尸体也没见着。哑叔的屋子已被烧成了一堆颓垣败瓦,相对而言,遁舍还算是幸运的,仅仅遭遇了“灭顶之灾”,屋顶烧通顶了,好在屋内火势被及时扑灭了,留下一地狼藉和被熏黑的家具、书籍,真的成了一屋墨宝。诡异的是,遁舍门前却什么打斗痕迹都没有留下来,连血迹和脚印都不见了。
刘醒一一直忧心忡忡念记着哑叔和聋叔的安危,眼前的状况,她也无可奈何,就像李摩西说的,不去添乱可能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经过藏匿在井下三天两夜的漫长休整后,第三天午后一点刚过,王五便独自一人朝楼观东面顺小路下山,由于之前早已反复探查过山路地形的缘故,王五轻车熟路地摸近了几个顺天盟布下的暗哨,用弹弓石头远远调戏了他们一番,接着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勾引着一众顺天盟的打手在终南山林里捉起了迷藏。
与此同时,刘醒一和李摩西套上了情侣背包,夹杂在沿南面大路下山的大队游客里不急不慢地走着。果然不出所料,李天复留下来的人本来就不多,煎熬了三天,又分散在偌大一个楼观四周的各个路口,正门反而成了他们最疏于防范之处,刘醒一李摩西一路畅通无阻,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直接走出了楼观台,两人来到马路边,上了一辆载客电瓶车,让司机直接开去人头涌涌行色匆匆的楼观公交总站。两人安静地躲在车站角落里足足等了一个小时,到了约定的时间,还没等到王五前来会合,刘醒一李摩西心里都有种不好的预感,王五可能是遇上了意想不到的麻烦。但两人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上了最近一班开往祖庵镇重阳宫的长途中巴,不管怎样,先离开楼观这个危险之地再说。
祖庵镇离楼观镇不远,到重阳宫也就半小时左右的车程,刘醒一和李摩西坐在客车上各怀心事,车开出了很远两人仍默默不语。去重阳宫会合是王五的主意,在井下商量时他说过,如果在约定时间内他赶不及去楼观车站,那就改去重阳宫会师吧,重阳宫是全真圣地,就冲着华山论剑中神通王重阳真人的庇佑,在祖师墓前碰头肯定安全无虞。刘醒一想起王五说这话时做着鬼脸的样子,心里又好笑又担心,忍不住转头往窗外望去。
出乎意外的是,在前往重阳宫的路上,道观还没踪影,反倒先看见了几座尖顶的西式教堂,李摩西手指着尖顶说那是天主教堂,是基督教的一个主要分支。两人暗暗称奇,没想到在中国内地的民间,西方外来的宗教信仰也正悄然蓬勃发展着。
坐在两人身旁是位老大爷,带着一个八九岁大的女娃,瞧见她俩指着天主教堂好奇的样子,猜到他们是外地来的游客,忍不住主动给她们介绍起当地的景点来,“年轻人,俺们这里农村信教的人可多了,什么教都有人拜,现在车经过的是户县,这一带很多人信天主教,喏,这是蒋村镇的圣母山天主堂,还有刚才经过的付家村天主堂和附近的半个城天主教堂。待会儿你们下车的地方就是全真教的重阳宫,祖庵镇除了重阳宫还有好些地方可以逛逛,城隍庙、魁星楼、送子菩萨庙、三官庙和三义庙。隔壁扶风县有个天下闻名的佛寺法门寺,再往前几里路,还有个我们当地人才知道的公输堂,那里最早是圆顿教的法堂,也就是俗称的白阳三会,现在说是邪教都不敢提了,就当作是纪念鲁班的祠堂,里头的木雕彩绘好看得很。”
老大爷见刘醒一两人听得认真,便得意地把附近的风土民俗滔滔不绝地讲了一遍,刘醒一、李摩西和老大爷的小孙女儿三个人坐在车尾听老大爷讲故事听得津津有味,这时坐在中巴前面的人聒噪了起来,叽喳起哄问个不停。老大爷也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便停住不讲了,四个人一起竖起耳朵探听车前座在起什么哄。
这中巴上的乘客总共二十多人,大部分人是附近走亲访友串门的老幼村民。引来起哄的是前座一个三十出头贵妇人打扮的女人,说是刚从国外回来探亲的,身穿一袭洋气的粉红碎花雪纺套裙,头戴着宽檐白色天鹅绒帽。
她跟隔壁的女乘客大声聊天说,自己是陕西咸阳人,三年前嫁去欧洲,谁知没多久老公就得怪病病死了,临终前让她回国改嫁,还留给她一座破旧的庄园和一箱子钱。可惜她这次回来得匆忙,身上没有人民币,只带了不少外币,想问问附近有没有能兑换外汇的银行。说着从挎包里拿出了一叠崭新的外国纸钞,抽出两张递给周围的乘客看。
中巴前座的乘客纷纷好奇地围过来看看是啥外国钞票,只见纸钞上面印着鸡肠一样的外语,只能认出纸钞上的阿拉伯数字、人物头像和动物图案,拿起来透着阳光还能看见清晰的水印。于是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说应该是真的钞票,就是不确定值不值钱。
这时候有个穿得西装革履刚才一直在打手机的中年男人,挂了电话凑过去一看,惊呼道:“哎哟,这是宝贝呀,我在银行工作了二十年也才见过几回儿,这是欧洲统一发行使用欧元之前爱尔兰用的货币,叫爱尔兰镑,老值钱啦。”
说着他从兜里摸出一支荧光小手电筒,往纸钞上一照,嘴里直说:“这是真钞,来来来,你们一起看看,我这支小手电是防伪钞专用的,拿这手电筒一照,真钞上面用荧光油墨印的图案就会发亮,你瞧瞧,是不是?再不信的话,你拿张新版的一百元人民币来照,一样也能看到荧光图案。”
西装男把手电筒和爱尔兰镑的钞票交给其他乘客慢慢查看,自己凑过去那位贵妇人身边低声问她:“这位女士,你打算换多少钱?按什么汇率来换?”
贵妇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怯怯地说:“我不晓得现在的汇率是多少,我就是缺一点人民币路上零花用,不需要换太多,要不就按一比一,先换五百元给你吧。”
西装男看上去有点激动,连忙掏出钱包说:“好,我跟你换,先换五百吧,你如果还有,我都跟你换。”
围观的乘客,眼巴巴地看着西装男掏出五张大团结交给贵妇人换回五张花花绿绿的纸币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有个好奇的中年大妈就问西装男,“哎,帅哥,你按这一比一换,亏不亏?就算是真钞,也不知道怎么用出去呀。”
西装男不屑地看了她一眼,“你懂什么,听说过英镑吧?”
大妈点点头,“嗯呐。”
“你知道一英镑能兑换多少人民币吗?”
大妈摇头,“不晓得,我只知道一美金可以换六块多钱人民币。”
西装男低声告诉她:“英镑比美金更值钱,一英镑可以换十块钱人民币。我跟你讲,这个是爱尔兰镑,汇率应该和英镑差不多的,一比一换到就是赚了十倍呀。”
大妈听了两眼直发亮,连忙挤过去问贵妇人,“哎哟,大妹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外国人用的钱呢,你身上不是还有一些么,再换我一些带回家去给孩子开开眼呗?”
贵妇人有些不情愿地说:“那好吧,我再换两百给你小孩玩玩。”说完打开包,拿出那叠外币。
大妈央求她说:“再多换我几张吧,我家有五六个小孩子呢,亲戚也多,我想换两千块。”
旁边众人一看这情形,顿时个个头脑发胀,都觉得遇到了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如果自己不换,可就吃大亏了,于是一下子把贵妇人围得水泄不通,掏出钱来抢着要换那爱尔兰镑。
刘醒一和李摩西当然一眼就看穿了这个骗局,刘醒一气愤填膺,站起来想上前拆穿她们,李摩西知道她的心意,伸手拽住她,按她坐了下来,他低声说:“咱俩现在是在逃命呢,别再节外生枝自找麻烦了。这么简单的骗术都看不破,这些人确实该交点学费。”
刘醒一气鼓鼓地坐下了,被李摩西一说,想想确实有几分道理,自己可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呢,于是强压怒火自我安慰,小不忍则乱大谋,退一步海阔天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谁料旁边的老大爷却被成功洗脑了,已经掏出钱来,准备上前去换几张外币,刘醒一一把拉住他,小声地说:“老伯,你别过去,那是群骗子,他们合起来骗钱的。”
老大爷听完就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浑身一哆嗦,忍不住激动地大声问:“啥?他们是骗子?”
这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全车人都听见了,瞬时车厢里变得一片沉寂。那贵妇人跳起来尖着嗓子叫道:“谁是骗子?不要胡说八道血口喷人好吧?我家里有的是钱,谁稀罕骗你?”
西装男也发话了:“就是,爱换不换,不懂就请你少管闲事,别乱说话!”,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小声唠叨,“乡巴佬,没见过世面。”
老大爷的小孙女还不到十岁,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这时瞪着大眼睛扑棱着黑长的眼睫毛,对着那个贵妇人和西装男有板有眼地说:“你们骗人是不对的。”
西装男瞪着小孙女,冷笑了起来,他说:“这是谁家的小娃娃,你才多大就乱说话,字都还不认识几个吧,见过外币吗?叔叔是在银行上班的,鉴别过的假钞比你见过的真钞还多呢。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这是假钞,我就五雷轰顶,出门立刻被车撞死。”
刘醒一这时已经忍无可忍,唰一声站起来大声说道:“大家不要上当!这两人都是骗子,合起伙来唱双簧骗钱的。”
车里众人哄一下沸腾了起来,车头突然站起来两个膀大腰圆的男人,抡起袖子凶神恶煞地瞪着车尾的刘醒一,看情形十有八九是骗子的打手同伙,只要刘醒一再多说一句,就要扑过来教训她的样子。
车厢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的心又悬了起来,只听见李摩西突然高声喊了一句:“等等!我要换五千!”
全车人都被他喊的话整懵了,一起转头望向这个刚站起身的瘦削高挑的小伙子,接着开始低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两个打手见势头变了也缓缓坐回了座位。
那位贵妇人的脸色瞬间由雷暴转晴,她笑着招手说:“没问题,瞧你长得那么帅又聪明的样子,来来来,我优先换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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