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这天下午，让我们来看看统万城内摄政王府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统万城摄政王府内，那名老太监战战兢兢给阿史那·豁耳说出几个平周朝惯用的守城方案，随后就重新化为屋内一根木桩，静立不语，任凭摄政王自己决断。
静静思索一阵，阿史那·豁耳乾纲独断，选择一个最稳妥，耗费最低，短时间内最容易实现的守城方案。
叫来一名金狼侍卫，阿史那·豁耳用最低声，传下自己的命令。
阿史那·豁耳军令传下，那名金狼侍卫立即领命而去。
阴影中的老太监那一直低垂的眼睑，忽然不可察觉地微微动了一下。
人总是自以为自己的思维完全受自己控制，是自由的。喜欢像鸵鸟一样，假装自己没有受到外部人事物等环境的影响。然而即便如此，这外部的人事物还是在无时无刻影响着人的思维。故而若不超凡入圣，看到这世间的真实，又哪里有什么真正的自由可言？
即便强似大权独揽，一声令下千万人头落地的突辽国摄政王，堂堂阿史那·豁耳，在这种特定环境下，不也轻易被一个老太监的几句话所影响。最终下意识按照别人的期望，做出一份英明神武的决断。
天黑前一个时辰，老太监带着几个跪奴走出王府，去为心情不佳的摄政王准备今天的晚饭，刚出生的鲜嫩乳羊羔，摄政王最爱吃的一道菜。在经过城门时，老太监看到有金狼骑兵正带着平周匠人在城门附近忙碌，旁边堆着一堆堆碎石。
看到这一幕，老太监那万年不变的一张老脸，终于动了一下。但也仅仅只有那么一瞬间，随即老太监面色就恢复平常。他这一辈子所经历的事情已经太多，这份厚重的经历，足够使他面对任何事情，都能保持心绪平稳。
老太监很好地完成着自己的活计，亲自监督给摄政王准备晚饭。然后当着摄政王的面，让五名跪奴先试吃这道烤乳羊，最后自己再拿出银针，为摄政王试毒。
然后，老太监招来一名老迈的突辽族人，突辽族最好的片羊肉高手，给摄政王将香嫩的羔羊肉片成薄如蝉翼的小片。恭敬地将这薄如蝉翼的羊肉沾上蘸料，在盘中摆出一个花形，端到摄政王桌前。这一系列动作，老太监早已无比熟练，在羔羊肉温度降到最美味可口之时，正好摆在阿史那·豁耳面前。
伺候摄政王吃晚饭，老太监又亲自带着跪奴搬来火盆，提前给摄政王将书房余热，等着摄政王来处理事务。
忙完这一切之后，老太监就开始处理一天内摄政王府里攒下的垃圾。
站在飘满雪花的小角门内，看着两个跪奴抬着府内垃圾出门，将垃圾倒掉。今天的老太监似乎有些反常，一直抬头看着那名跪奴将垃圾装入破旧的马车。几名跪奴沉默地等着，他们什么都没看到。直到那名前来收垃圾的老跪奴将垃圾用一辆破马车全部带走，老太监才示意跪奴关上角门，然后像平时一样佝偻着身子，孤独地慢慢返回他自己的屋内。
这统万城在修建时，范国师非但将城墙修的高大坚固，更十分注重城内生活舒适。他非但模仿中神城修建出一整套完善的排水系统，就连日常生活垃圾，也有跪奴专门负责每天处理。当然了，这一切仅限于金帐王庭区域，阿史那贵族才有这种待遇。
完善的排水系统和垃圾处理，使得金帐王庭区内变得干净而舒适，非常适合居住。
虽然阿史那家族一直对范国师的种种政策都不满意，唯独没有任何一个阿史那家族反对这个。阿史那家族一直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范国师给他们带来的干净舒适的生活。
阿史那·豁耳作为摄政王、大鞑扎，当然理所应当享受最好的服务。没看原来专门伺候皇帝的老太监，都被调来伺候他了么。
那名老跪奴赶着一辆马车，将收来的一车垃圾运到城南的焚烧场焚烧。在分开垃圾时，那名老跪奴趁着周围没人，迅速从垃圾堆内找出一个破纸团，用手指拢入袖口。这堆垃圾，正来自摄政王府。
烧完垃圾，这名老跪奴重新架着那辆破马车，吱吱呀呀返回一所不起眼的小房子内。这名老跪奴迅速在屋内换下衣服，搬开灶台上的大锅，合身跳了下去。
灶台下面，赫然是一个能容一人藏身的密室！在这里，那名老跪奴重新挺直腰板，虽然面上皱纹依旧，但双目却在瞬间射出精悍的光芒。显然这名老跪奴年轻时曾当过兵，还是一名军中精锐。
打开纸条，看了两眼，这名老者随手点亮一盏小油灯，将纸条烧毁。接着，他的手指开始用一种奇怪的频率敲击一块手掌大小的奇异金属块，开始给城外刘团长发出密报。
是的，这名收垃圾的老跪奴，就是一名当年的威北大营精锐老兵、正是他一直埋伏在统万城中，监视突辽国一举一动，给定北守备团发去一条条至关重要的军情。他当年故意混在平周百姓当中，被突辽狼畜生抓来统万城当跪奴，他凭着一份编筐的手艺艰难活下来，现在专门负责赶着马车每天运送阿史那贵族的垃圾和夜香。这些年这名老兵一直忍辱负重，给守备团送出一份份关键情报，帮助守备团牢牢掌握着突辽国的一举一动。
这位威北大营的老兵，虽然才年过五十，但由于这些年受到突辽狼畜生的非人折磨，如今看上去已是垂垂老朽，一条腿还有些不便。但此时，他非但没有丝毫老态，黑暗中双目偶尔露出一闪而逝的精悍光芒，昭示着他有些激动的内心。
定北守备团开始准备发动总攻，却没立即攻城，而是一边迅速准备进攻，一边又耐心等待两天。
两天后，经李得一冒险亲自侦察，还有统万城内发出消息进一步确认，统万城四面十二道大小城门，终于全部被阿史那·豁耳用石头垒死。
是的，那名老太监之前献给阿史那·豁耳的计策，其中一条，就是堵死城门，防止城门被攻城锤撞破。
若是在以前，阿史那·豁耳绝不会接受一个老太监的这种建议。突辽骑兵在城外才能发挥最大战力，哪能堵死城门，岂不是自家也出不去门？更何况有那么多亲信大臣不听，何必听一名老太监的意见。
然而这些日子以来，范国师消失不见，仅剩一个傻儿子在城内。各大阿史那家族也与他貌合神离。现在，阿史那·豁耳已经是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一个，在他心中，对任何人都已不再信任。
老太监这名长久以来恭恭敬敬伺候他日常起居，与他最近的人，很轻易地就在这时，引起突辽国摄政王的注意。
阿史那·豁耳，终于开口询问老太监。或者说，长久以来的卑躬屈膝，老太监终于达到自己的深藏在心底的秘密。这一辈子，这名老太监伺候过四任皇帝，一位摄政王。他对于人心的把握，早已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即便是阿史那·豁耳这头草原上最狡猾凶残的老狼，也难以逃过老太监的鼓掌。
除此之外，前不久大败给定北守备团，阿史那·豁耳的万丈雄心更是受到重挫，这一段日子以来，心绪都极为低落。对于出城与定北守备团野战，阿史那·豁耳干脆绝口不再提。
诸多因素之下，这名老太监献上数条防守之策，最终最稳妥，最容易的堵门死守之策，终被阿史那·豁耳采用。
这，正中李得一下怀！有王壮彪在，统万城那看起来雄厚不可逾越的城墙，其实已经形同虚设。现在阿史那·豁耳自绝死路，堵住四面城门，正好方便李得一将整个统万城内的突辽族堵住，赶尽杀绝！
这名老太监，永远也不会出现在史册之中，更不会有人知道他姓甚名谁。在后世的史书中，不明真相的史官，大概只会写一句“夫阿史那·豁耳者，突辽国之摄政王，一时枭雄也。然其令堵死城门，盖天亡之耶？”
这天命，终究是人为。
天不过因材而笃，几曾加纤毫意思。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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