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兴富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顿饭想必也是难免了。如果再拒绝,未免也太不顾及老同学的面子,那就当是单刀赴会,且吃他这顿便饭。
点的菜也很平常,都是些脍炙人口的家常菜。虽说这德大西菜社是以做老式海派西餐为卖点的,但是这老式海派西餐,说好听点它是西餐,如果不那么讲究的话,说它就是海派家常菜也不为过的。毛邦卫平时几乎滴酒不沾,但是今天既是老同学聚会,如果不小酌两盏,那就太见外了。黄兴富也是知道毛邦卫的原则底线和态度,这时候如果掏出个茅台、拉菲什么的,那也太不识趣了,也不应这平常馆子的景。你跑大众餐馆来吃个大众菜就高档酒,装十三给谁看呢?
酒当然是要有的,不能贵,也不能贱,既能应景,又能合对方口味,最好还能凭借这酒牵扯出点往日故事,昔年情谊什么的,那就更好了。于是黄兴富掏出了一瓶黄酒,并且这瓶黄酒也是黄老板细心考量后准备的——石库门。
“石库门,老同学侬还记得伐?当年阿拉阔别的辰光,吃得就是这石库门老酒。都讲老酒滋味,越陈越美;朋友情谊,越老越醇。都二十几年了,我们没有像今朝这样,心无旁骛,边无杂人的面对面坐一道吃杯老酒了。世界变小了,人情反倒变远了,大家各自忙各自的,都少有闲暇了,讲起来不免让人唏嘘啊。”
在山穷水复的时候,友情牌、情怀牌,或许是挽回局面最有效的套路,这一点对于久在人情场上摸爬滚打的黄老板来说,自然是驾轻就熟的。
毛邦卫拿起桌上的酒瓶子,看了看,眉头微微略皱了一下,又将酒瓶放回原处。
“当年一帮同学一起想搞酒喝,身上一没票,二没钱,还是你把自己的那块苏联表拿去换了酒,没记错的话就是这石库门。后来同学们知道了,大家一起凑毛票帮你把手表赎回来,起初那老头还不愿意,后来又咬牙买了瓶石库门给贴上,他这才还的你手表。虽说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现在想起来也都历历在目啊。当年意气少年,而今马上就将是两个对坐衰翁了。人生艰难,一步一踏都是如履薄冰啊,生怕踏错一步,一世经营毁于一旦。我这辈子不求做什么完人,但求有功无过,切不能晚节不保呐。老同学,我们是多年的莫逆之交,我这点心思,你不可能不知道的吧?”
“毛参谋长您这是哪里的话,我们这么多年的同学情谊,我怎么会来坑害您呢?我黄兴富再怎么着也是有情有义的大男子,绝不会做蝇营狗苟的勾当,老同学你就把心放肚子里。我们就是平常聚会,联络联络两家感情嘛。我们是老了,不过后辈年轻人们还年轻嘛,你看小奇和小静他们不都在茁壮成长嘛,不能把咱们老同学、老朋友之间的情谊断了。老说革命精神要传承,咱们两家的友谊也要传承的嘛。今天我们就不谈生意,不谈公事,就来聊聊过往,忆苦思甜。实话说,我本来是想来问老同学部队地皮项目建设的事,但是既然上面有纪律,下面又让老同学为难,我们就不谈那个东西了,钱是赚不够的嘛,我黄兴富也不是一定要挣这个项目的钱,比起我们之间几十年的情意,这钱的事,算他妈个屁啊,来喝酒。”
既然咱们的黄老板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都主动把路堵上了,那毛参谋长也就没那么多顾虑了,再说确实是老朋友阔别重逢,几十年的交情摆在那里,如果凡事都把人往坏了想,往利益上靠,那也只能说明自己的格局太小了。所以今天就和老同学好好的喝一杯,也算成全了这多年的情意。
酒过三巡,都是聊的些家长里短,往日回忆,但见毛参谋长的戒备逐渐放低,一旁观察了许久的叶女士,这就又盘算着要来一波骚操作了。
“吾听阿拉家老黄讲,当年你们讲过撒双方将来生的孩子,要是一个男,一个女,就定个娃娃亲,互相做亲家,说来也是巧唻,刚好是阿拉生了一个女儿,毛参谋长和廖姐姐生了个儿子,太有意思了。”
“有这事,有这事,不过那时候我们都年轻,不知天高地厚的酒后胡言。现在这个时代都讲自由恋爱,早就不兴指腹为婚那一套了。就算放在当时,那也不行啊,都新社会了嘛。”
“那是那是,年轻人都是讲自由的,哪像我们一样,我跟老黄都是家里安排的相亲,张罗的婚事,太封建啦。现在年轻人都要先交朋友,再谈恋爱,大家自由选择嘛。他们讲的那个叫什么...什么因为爱情,对对对,就是要先培养感情,然后再考虑在不在一起。哎哟,这思想太先进了,我们这些老阿姨是明白不了的咯。”
“自由恋爱这事我们那个年代就有了,不过那是个发展和变化频繁的年代嘛,我们这些乡下出生的,为了讨生活,哪里顾得上自由恋爱,被耽误了而已。现在不同了,社会发展得这么好,年轻人都衣食无忧啦,他们讲自由恋爱也是应该的嘛。我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啊,比如说我们家的小静,她今天和小奇认识了,然后两个人做了朋友,时间久了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他们以后在一起了,这也是自由恋爱嘛。自由恋爱,它不能拘泥于形式,本质上还是人和人之间的一种交往,是伐?所以说娃娃亲什么的那些都是老黄历了,现在不能提倡,但是如果孩子们之间,他们自己产生了感情,那也不是不可以的嘛。当然,现在还是要学业为重,谈恋爱是以后的事,学业、事业搞好了,以后有的是时间谈恋爱的嘛。”
黄老板七拐八弯的还真就把话给圆回来了,既不否定咱们的毛参谋长,也不否定他媳妇儿叶女士,不愧是八面玲珑的老资本家。黄静自然是被自己父母的一通神奇操作秀得一脸茫然,能把女儿拿来做筹码谋生意的,还玩出套路来了,也是不得不对他们竖大拇指了。
毛奇则在一旁静静的吃着自己的东西,悠然的欣赏着这两夫妻的表演。或许毛邦卫对黄老板还有同窗情谊,但是毛奇对他们又是没有半点交情可言,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作为旁观者的毛奇早就把这夫妻俩的套路看得门清,有时听到他们的双簧表演,都快忍不住要露出一脸不屑的蔑笑了。说真的,资本家为了追求最大的利润,什么事都会做得出来,哪怕是吊死自己的绳子都敢卖,这句话绝非虚言。
“年轻人的将来留给年轻人自己去决定,我们的过去,我们现在来回忆。今天也是机会难得,不多聊聊往事,以后怕是难有这样的好机会了。来来来,我们喝我们的老酒,说我们的故事。”
毛参谋长也不是盖的,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也绝非光靠老丈人家就能得到的。自然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干部,也不是说喝了两杯黄酒就能被这夫妻俩带到沟里去的,轻轻松松的几句话,就把这话题一笔带过了。
话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老酒再好也有喝完的时候。今天的饭局总体上还是很圆满的,既叙了旧,也攀了亲,就是黄老板想要拿项目的企图似乎泡汤了。
黄静坐在自己老爹的大奔s350里,显得有些迷茫,有些呆滞。自己记忆中最疼爱,最关心自己的父母,今天是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是灌了什么样的迷魂汤,竟然会想到把自己推出去巴结权贵,她还是个孩子啊,一个正值青春烂漫的花季少女,他们就不怕被少女的叛逆期反噬的吗?
“小静,侬今朝是撒回事体,吃饭的辰光,多一句闲话都没得,侬平时勿是蛮能讲的嘛?”
“姆妈,侬今朝是勿是想把我介绍给那个毛参谋长的儿子?侬这是要拿我做交易?”
“侬哪能个厢想呢,撒叫做交易?让侬认识认识人家小伙子有撒问题?话再讲回来,就人家这身世背景,同社会上嘎些阿猫阿狗比起来,侬还觉得委屈了撒的。吾是想让侬交交朋友,交朋友晓得伐?从小打好关系,将来侬拉爷老了过后,窝里头的生意还勿是要侬来支撑,到辰光侬要是一勿关系,二勿圈子,侬想怎个做?现在这个社会,做撒事体统要讲关系,讲来头,吾是为侬,为侬的将来想,侬晓得伐?”
叶女士这话说得简直是大义凛然,从头到尾仿佛都是为黄静的将来在考虑,但是在黄静听来,却总感觉那么别扭,那么的不是滋味。
“姆妈,侬统讲是为我好,为我好,那侬为撒要讲撒娃娃亲?侬个意思勿是就想让我能同那个毛奇有点撒结果,侬有考虑过我的想法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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