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开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绿油油,金灿灿。在钱塘江成千上百万年间,不知疲倦冲刷而出的平原上,碧绿连天,金黄烁眼。
春天要来了,大地即将睁开沉睡了三个多月的惺忪睡眼,再度拥抱太阳的光热。冰与火交融的季节,严冬最后一刻的倔强。
春回大地,红太阳的光芒将春晖暖风洒遍人间,驱散寒冬,融化坚冰,蒸发氤氲,伴随着永不停歇、奔流到海的钱江潮水,万物即将复苏。起来,在严冬之中沉睡日久的生灵,向春天发出你们最高亢的呐喊,呼唤起太阳的热情和希望,谱写属于你们的故事与辉煌。
田毓甄和关女士坐在开往萧山的公交车上,看着车窗外一望无垠的油菜花田,不禁地心生遐思万千。一路上黄花与阳光交相辉映,一扫田毓甄心中的沉闷和阴郁,心情也跟随着永无止境向前延伸的阳光,直达天际。
而关女士这一路上,可没有田毓甄这般自由飞翔的心情,心里一直盘算着,等会儿要给自己的兄弟姊妹,各房亲戚们,买些什么样的新年贺礼。贵了舍不得,便宜了又没面子。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的枯燥且无趣,无时无刻不在盘算着生活和人际间的琐事。
田毓甄一直想不明白,亲朋之间为什么一定要用礼物的厚薄,来衡量亲情的深浅?这说好听了是情谊,说不好听的,就是赤裸裸的势利。为什么一定要给龌龊且不光彩的事物,套上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呢?人人都说爱君子,嫌小人,可到头来打骨子里都是爱小人,嫌君子的。都说什么君子之交淡如水,嘴上口口声声君子道德,手上却是一套套小人勾当。
公交车驶入了萧山市区,田毓甄跟着关女士下了公交车,转而又来到了联华超市。关女士一门心思的挑选起了,等会儿要分发给亲戚们的礼物,而田毓甄则百无聊赖的跟在关女士的后头闲荡着。
“田毓甄,侬讲给侬外婆买点撒物什好啊?”
“侬买撒物什给外婆,伊统勿会欢喜的,侬还勿如给伊两百块钞票,让伊自己偷着花,伊是真当会高兴了。侬买这些物什给伊,到头来还勿是便宜嘎些小鬼头,吃上一肚皮。”
“嘎总勿能空手进门吧?钞票要给,物什还是要买的。勿过侬倒是提醒我了,勿能买嘎些小鬼头欢喜吃的物什。”
于是关女士就挑了两罐中老年奶粉,两盒满是青红丝的云片糕,还有满满一提兜的松花蛋。
“姆妈,皮蛋吃多了勿好的,侬买嘎许多皮蛋给外婆,侬也勿怕伊吃坏身体。”
“我同伊讲,让伊每日少吃点勿就好了嘛。这物什侬外婆欢喜吃,嘎些小鬼头又统勿欢喜,就勿怕伊拉给侬外婆吃完了。”
田毓甄想想也是,关女士挑的这几样东西,都是为外婆量身打造的。中老年奶粉,这个光看名字就知道了,那些表弟表妹们肯定是没兴趣的。再说这云片糕,本来还是合那些小鬼头胃口的,但是关女士却偏偏挑了那种,糕体里嵌满了青红丝的云片糕。这青红丝就如同驱虫剂一般,让那些小鬼头们不得不望而却步,完美避免了被他们分食的可能。而松花蛋嘛,这关家人的基因里,似乎自带了对它的免疫片段,除了不是关家人的田毓甄的外婆,再也没人会对它感兴趣了,包括关女士本人。
给外婆的礼物算是万无一失了,接下来就是给其他亲戚的礼物了。但是关女士似乎已经没有了耐心,再去为亲戚们细细的挑选礼物,那便按照一套模式,走几个亲戚就买几份得了,一家一袋旺旺大礼包,一盒也不知道是啥东西的保健品,再来一包萧山人标志性的送礼佳品——天目山勒笋干,齐活。
本来关女士还想给每家,再来两吊年糕的,但是想想那玩样实在太重了,别说就她跟田毓甄两人,就算田老爹今天也在这里,都未必搬得走。
就算没有年糕,单关女士买的这堆东西,母子俩就已经手足无措了。光购物车就推了满当当的两大车,堆起来跟小山差不多高。结账装袋后,更是变成了实打实的十大袋,外加特意为外婆准备的单独一袋。
“打个车吧?嘎些多物什,阿拉等是拿勿过去的。”
当田毓甄提出打车的要求后,关女士当即就拒绝了。打什么车?那车钱又能多买一份礼物了。这春节里,那些出租车可都是收双工钱的,这不等于给出租司机也送了一份礼物吗?
但是不打车,这堆得跟小山一样的礼物又怎么办呢?别说搬不动,就算你搬得走,那怎么上公交车?就算司机不轰你,你自己也不好意思上吧?
田毓甄肯定是多虑了,关女士敢买这么多,那她就一定是有办法弄得走的。关女士从兜里掏出个表面都掉了漆的二手手机,不慌不忙的拨了一个号码,在那里沉着的等待着对方的接听。
也不知道这关女士,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么个掉了漆的手机,想必是在山东临沂的时候弄来的吧,一看就是被它先前的主人遗弃了,而关女士却当宝贝一样的,又把它捡起来用了,避免了它在角落吃灰,或者和垃圾们一起被填埋、处理的命运。
电话连接了一会儿,对方就是不肯接电话。这下关女士可就有些着急了,不再像拨打电话时那样的从容淡定了。
“关尚武这种牲,怎么勿接电话?大过年的死哪厢去了?快点接电话啊,种牲。”
终于,在电话即将传来10086小姐姐,温柔、磁性的无人接听提示音之前,那头终于肯接电话了。
“喂,关尚武啊!侬个种牲怎勿接电话的啊?打了满牢牢辰光了,侬耳朵聋啦?嗯...嗯...好了,勿要再淘糨糊了,侬快点死过来。阿拉买的物什忒多了,侬把侬的小面包开过来,把阿拉同物什一道统拉过去。撒?先去哪厢?先去姆妈窝里啊!先去哪厢。是是是,侬勿要废话,侬快点,侬快点过来。好了好了,勿要再讲了,电话费满牢牢啦!好,挂了。”
关女士挂断自己四弟,也就是田毓甄二娘舅的电话,一脸不高兴的站在那里,等待着关尚武与他的小面包的到来。趁着这个空档,田毓甄赶紧问问关女士,她那个掉了漆的老宝贝,到底是从哪个垃圾堆里淘来的。
“姆妈...”
“撒事体啊?”
“呃...侬这个手机撒地方淘来的啊?看上去老旧了。”
“侬讲这手机啊?是侬春菊阿姨给我的,伊讲我到山东去了,连个手机统没得,想联系我嘎嘎讪胡统勿可以,就拿了几个勿要的旧手机让我挑一个。我看其他手机统蛮新的,手机这物什又勿是撒便宜货色,拿人家新手机算怎会事体啊,就挑了个最旧的。到辰光手机便宜了,我也买个新的,这个再还给她。”
就这手机,你好意思还,人家也未必好意思要啊。说句不好听的,这手机人家可能就是要当垃圾扔掉的,你偏偏挑了这么个宝贝,那等与就是送你了,反正再新的手机她都给你挑了,这个送你跟扔掉也没啥区别。
关女士的品格一向是正直且刚毅的。她就是那种我穷故我穷,但绝不肯接受别人施舍的人。也正是如此,这个手机的前主人,关女士二十多年的朋友任女士,才会随意的拿手机让她挑。本来也没想她会挑这个的,但是她的本性使然,一定是会拿这个的。
当然,在关女士的意识里,这个手机只是她向任女士借的,正如她所说的那样,等她买了手机之后,一定会还任女士的。这一点田毓甄从来不会怀疑,他的这个母亲,说到就会做到,就像教育童年时的田毓甄,你别皮,说今天打你,就绝对不会等到明天,甚至在吃晚饭前,就一定会兑现承诺。
这母子两人左等右等,等到肚子都饿了,也没等来二舅的小面包。田毓甄的肚子更是不争气的打起了鼓。关女士看了一眼蹲在地上数蚂蚁的田毓甄,又看了看不远处,卖烤红薯和煮玉米的小摊。
“侬肚皮饿了伐?嘎头有卖烘山芋同米粟的,侬要是肚皮饿了,就去买个吃吃。”
“姆妈,侬要吃伐?侬要山芋还是米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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