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发着高贵檀木香味的棋盘平躺在沉香桌案表面,镀银的细线在上面纵横交错。整齐,凌乱,人心所向,分道扬镳。多少悲欢离合在这仿佛宿命般的盘线之间上演,多少胜负兴亡在那博弈的两手之间更迭。黑与白弥散又消亡,对峙又绞杀,组成了一幅幅极静而又极动的画。棋子安然落座,在棋盘与棋盒之间往复,光洁雅致的黑白之中,生与死,悲与欢,血与泪,在棋手的一念之间挣扎。在这个地方,卑微的情感与希望,无权决定自己的明天。
天下就是棋盘,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即是权力者的博弈。
这些所谓的权力者无法决定自己的生死,于是就以操控他人的生死为乐。当万民俯首称臣,整个天下都为之跪拜的时候,他们无疑品尝到了来自权力的快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王权,无解之结。可它又是那么的永恒,就像那张棋盘一样,变的只不过是坐在两边的棋手而已。当对面的棋手投子认负,新的王就将诞生,就会辉煌,会自豪,会雄霸天下,可他也会孤独,孤独地等待着新来的挑战者将他取代,从他的手里夺走他今日的辉煌,让他成为他昨日的手下败将。
当今的这个王名叫大汉帝国,它在王位上端坐了足足四百年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里数十代人轮回往复为它见证,沧海桑田的剧变也已无法用简短的语言来描绘出,只是到了现在,他已虚弱不堪,一如风烛残年。
黑子落于天元,整个棋盘的中心,就像王座,宣布了对白子的最后进攻。执白的手将那枚行将落座的棋子在食指与中指之间旋转着,轻扣在桌上,又拿起,又放下,那手指如奏毕一曲的琴弦一般微颤着。
“更加精湛了,太师。”男人戴着筒形的布帽,像是一个中年的儒生。
“因为这是生存下去的唯一方式。”太师的手上戴着一枚玉扳指,身着华贵的紫色绸缎,那名贵布料上印满着的金色福字彰显着主人的地位。再往上,臃肿发福的脸庞,以及一眼看上去让人没有什么好感的眉宇,倒确实是个老谋深算的弄权之人应有的扮相。
“在下不解,还请太师明示。”儒生微微躬身,看似文弱白净的脸上写满了尊崇。
“每个人生来都要吃东西。吃物,吃人。吃物是为了生计,吃人则是为了欲望。事实证明但凡有欲望的人都比只忙于生计的人要可怕得多,更可怕的是逢此乱世,欲望也会膨胀,吃人的人将越来越多,吃人的事也会愈演愈烈。不进则退,不想被别人吃掉的话。”太师略作停顿,捧起棋盘边金色的茶杯凑到嘴角,老练地用杯盖刮了刮杯沿,然后低头喝了口茶,说“就只有吃掉别人。”
这一瞬,整个棋盘似乎都颤抖了一下。
因为那语气,平淡无奇,却深邃,黑暗,血腥。
“这么说,太师是将自己贬成一个吃人者么?”
“无所谓捧贬。因为生在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将沦为吃人者,即便他们不想吃人,也必然会因为不愿沦为他人的食物而沦陷。因为不想做食物,就只有做吃人者,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太师环顾四周,“还记得那十六个字么?”
“十六个字?”儒生愣了一下,一时不解这个尊贵的男人所谓何意。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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