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人?”我有些意外。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就那么站在初冬的夜下,映衬着雪地冰冷的光芒,居然反而释放出一股莫名的热力。
“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么。也怪我,外面的事情有些乱,你已经来这里这么多天我都没找你认真地谈过一次。”他说,语气中渗透着淡淡的诚恳,他招手示意我过来,于是我们慢慢地来到湖边。
“我……”
“你是光武皇帝开国大将的后代,你的家族为世代大汉帝国镇守边疆,到现在为止已经一百六十多年。现在你是那个伟大家族新的继承人和新的希望,在你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来自那个家族独有的灵魂,一种桀骜与忠诚的复杂共同体,很有意思。”
“呃……您是在夸奖我么?”我不好意思的笑,“可我们家的老家伙说我是头犟驴来着,您管这叫什么‘忠诚与桀骜的复杂共同体’么?”
“是真的。”他的表情看上去很认真,他也不像是那种会开玩笑的人,“在你的身上隐藏着一个灵魂,那简直就是马援的翻版。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将来由你接手的西凉也要对这个帝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你夺回了帝国往日的安宁,等待你的将会是无上的荣耀。”
“那个,王大人,我只是……”
“但是,”他意识到我误解了他的意思,于是打断说,“你目前正在纠结与另外一件事对么?”
“我……对,是这样。”我末了只好承认,“您是来劝我什么要以大局为重不能就这样消沉下去对吧?这些话我们家那个老家伙唠叨得他自己都烦了……哦哦我不是说您多嘴,不过事情跟您想的有些不一样就是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支支吾吾。
“一个能够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的英雄本该是无比坚毅的,是可以割舍儿女情长的;而一个情种则多半是个没什么能量的纨绔子弟而已。”王允摆了摆手示意我别急,可他似乎完全没打算回答我的话,“可罕见的,你的身体里似乎融合了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基因。”
“啊?什么?英雄气概?说我么?”我指着自己的鼻尖问,“我不知道您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坚持,孤独,悲伤,简单来说就是拥有自视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王大人微笑,“不是么?”
“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死孩子的犟脾气能被说成是英雄气概的……”我嘟囔,“而且照您这么说,我以后要走的路就完全没有前车之鉴了啊。”
“不对,应该还是有一个的。”王大人背着手,眼睛微垂着。
“谁啊?”
“四百年前,那个和大汉帝国平分疆土的男人。”
“项羽么?”
“身世显赫,少年壮志,一生只诚心待过一个女人,成就千秋伟业,很像不是么?”
“这个……”我笑出声来,“您不觉得这比喻太牵强了么?好吧前两条我觉得还可以接受,可是后面呢?一生只诚心待过一个女人?您指的是那个弹琴的女孩么?我倒是想可人家完全不给我机会好么……还有什么千秋伟业就更别提了,我老爹是征西将军我就一定会有出息么?家族最后会败在我的手里也说不定,我现在才十四岁而已啊。”
“我现在已经五十四岁了,我曾经十四岁过,可你呢?你有五十四岁过么?”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不想无礼地继续犟下去,所以只好不再违背他的意思,语气也缓和下来,“可是人与人毕竟还是不一样的吧。其实说我将来有出息的人很多的,当年董卓还只是个凉州刺史的时候也还说我前途不可限量呢,可这能算数么?《战国策·齐策》里也说过‘宫妇左右莫不私王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内莫不有求于王由此观之王之蔽甚矣’之类的话,是邹忌对齐威王说的吧?我觉得我也差不多啊,董卓说我不可限量什么的只不过是因为我老爹是征西将军还是西凉马家的家主,他想踩着老家伙的肩膀往上爬而已。我明白您不是出于这样的目的才这么评价握的,可是您想想如果我父亲只是个普通人,或者只是校尉副将押粮官什么的……您还会这么评价么?对于我来讲,我自己想象的未来和别人理所当然认为的很不一样,大家觉得我应该继承父业统御西凉,可我一直那么努力就只是为了拜托命运被人操纵着的现状而已;大家觉得我应该忠心耿耿胸怀天下,可我想杀董卓的原因不过是他做了某些我的个性所不能允许的事罢了……也许我的宿命就是大家觉得的那样,可那又怎么样?现实是我只想活得潇洒一点自由一点追求一个我喜欢的姑娘可是姑娘都不正眼瞧我。宿命什么的纯粹是扯淡!混账!人是为了自己活着还是为了使命活着?而且所谓使命什么的也不过都是别人强加的东西吧?别人强加的东西不是我的,我想要的东西却又得不到,所以我其实,我其实一无所有啊!我就是个……混账东西!靠!”我愤愤地说着,捡起一块小石子狠狠地丢进湖中,它在湖面上蜻蜓般起起落落,点起一串水花后消失了,像是在有恃无恐地朝我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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