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长平侯之子,谁敢杀我?”
“尔等俱是长平侯当年旧部,如今却反要弑主?尔等将有何面目去见长平侯的在天之灵?”
“苍天啊!匈奴未灭、边塞未平,天下尚未安定,便先杀忠臣骨血,此乃亡国的先兆!在天的先灵们,你们抛洒热血所换来的,难道就是这样的江山吗?”
孔乙这一场梦做得很长,长到他以为永远都醒不过来。他做了很多梦,很多陌生的梦。这些梦的背景,全都是杀戮和背叛、鲜血和绝望,仿佛他已经跌入了黄泉深处,再也无法脱离。可是,他的生命本来是为希望而活的,他要找到先祖留下的名剑,他要和一个深爱他的女子携手白头,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如此多的罪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不理解这是为什么。
“长平侯?这是谁啊?匈奴之患?蒙恬将军在做什么?说出‘亡国’二字,他们倒是不怕秦人的严刑峻法?”
孔乙的梦中除了罪恶,还有深深的疑问。对于疑问的惶惑和不安一直让他纠结,如此反复挣扎着,孔乙终于从深睡中再次醒过来。他在漫长的睡梦之后,再一次睁开了眼。然而这一眼,却让他彻底呆住了。
他看到的是一个自己完全没有见过的世界,毡帐、毛皮、还有身着异族服饰的小女。女子肤色黝黑、眼神炯炯、眉头紧锁,正仔细看着自己。待孔乙睁眼时,她紧锁的眉宇立即展开,对身后某人兴奋地道:“小柔,他醒了,还是你有办法。”
“我是谁?这是哪里?”
孔乙问出这句话时,就感到了自己很傻,世界上怎么会有人问“自己是谁”这样的问题呢。然而,这的确是现在他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令他惊讶的是,女子并没有骂他傻,怎么把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反是相当耐心地答道:“你是卫病呀。这里是匈奴鲜卑部,我是拓拔鹤。你是前不久跟着我的父亲拓拔陵来到这里,听父亲说,你在汉朝的家人都被汉朝皇帝杀了,你是在你父亲部下的拼死保护之下才逃出来。”
女子很健谈,介绍完情况,又转头介绍身后的人,“这个是小柔,我的朋友。她的爹爹是日逐王先贤掸,先贤掸是整个大匈奴最懂汉朝风俗的人,对汉朝的巫医之术也很精通。你从马上摔下来,若不是小柔帮忙,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好。”
女子的介绍简捷而明了,却留给孔乙太多的迷茫。他完全不解现在是什么状况,因为他上次睡着之前,还是秦朝的大匠,再次醒来却到了北方的匈奴,而且听拓拔鹤的意思,似乎匈奴的南面并非秦朝,而是“汉朝”。难道是自己的前身已经死于阿房宫秦皇手上的那道强光,自己已经下了黄泉、又已转世为人?
一向笃信鬼神的孔乙,立即对自己这个推断毫不怀疑,唯一有些奇怪的,是自己怎么还清晰地保留着前一世的记忆。难道黄泉路上,没有人来抹掉自己的记忆吗?
不过这样也好,自己能多活一世,就有更多时间去找寻祖传的三口名剑。只是自己的莽撞却害了身边的爱人芈沁,不知道芈沁是否也有机会转世重生,或者能找到她的墓冢时时祭奠?
“那小子醒了?”
孔乙正自想着,就又听见了之前听到过的浑厚声音。一个男人快步走进毡帐,拓拔鹤见到来人立即站起身来,答了声“是的,父亲”。原来此人就是拓拔鹤的父亲拓拔陵。
拓拔陵英俊挺拔、剑眉虎须,走路快步生风、说话浑厚有力,他随意地瞟了一眼正自躺着的孔乙,便道:“今天剑室开炉,快起来,与我试剑去!”
说罢,拓拔陵转身就往外走。拓拔鹤支吾了一句:“父亲,他才刚醒……”话没说完就收了声,拓拔陵的气势并非女儿所能撼动。
拓拔鹤只能回身过来掺扶孔乙,一面解释道:“开炉是鲜卑部的大日子,也是族内男儿表现英勇的时机。父亲想让你表现得好一点,可你这个样子……”
拓拔鹤的语气中带着对孔乙的呵护,像个大姊姊,但同时也显示着她天然认定汉朝男子不如鲜卑男子的事实。
孔乙有些不明就里,可骨子里总不希望被一个小女这般瞧不起,于是强忍着身体的难受,站起身来与拓拔鹤往外走。
孔乙这时才感觉到了自己只有六岁的事实。身旁的拓拔鹤比自己大两岁,高出一个头去。孔乙拖着不太适宜的身体,想自行行走,却又很无力,就这样扶着拓拔鹤一瘸一拐地来到所谓剑室。
一路走过来,草原的风吹在脸上如刀割,孔乙逐渐接受了自己变成六岁卫病的现实。他本就是卫国人,现在转世后也姓卫,倒似冥冥中的天意。唯一还无法接受的,是这个名字有些难听。他又哪里知道,自有霍去病之后,“病”字就成了中原男子常用的名。孔乙已经打定主意,虽然出身姓氏不能改变,但名字却可以自己决定,他一定要改回自己的本名,叫卫乙。
剑室是这草原上唯一的石头房子,此时正热火朝天,许多异族服饰的匠师们在紧张地干活。旁边则是与孔乙相仿的小孩子们在玩摔跤、骑马的游戏。所有人见到孔乙都是同一个表情:这个连骑马都不会的汉朝小子来了,又能看他出丑了。
就有好事之徒在一旁嘲讽:“鹤,你怎把那汉朝人带来了,马不骑,连路也不会走了么?还要女子扶,真是软骨头。”
匈奴人对汉朝人有天生的敌意,加上依靠女子是草原上被看不起的行为,可以想像众人看孔乙的表情将是怎样的鄙视。孔乙作为本已成年的男子,又曾是为人尊重的大匠,这种如被火灸的感觉,实是难受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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