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湿仪的制作对于几个学子来说就容易多了,中原农人们很早就知道了用“悬土炭法”来测量燥湿度。在冬至日极短那天,于门上悬土炭二包,令其衡重,冬至日后,天候变暖、湿气来袭,炭会吸水变重,土则几乎不吸水,于是炭那一包会因变沉而向下偏,如此就能测定物候燥湿。这一套方法,是过往之人判断四时节气的一个重要参考,其法于农耕之人而言,十分熟悉。
事实上,除了悬土炭,只要有两个吸水和不吸水的东西互为比较,就能十分准确的测量湿度。卫乙他们之前制作的精密的杆秤也能在此时发挥作用,因为对于燥湿度来说,炭吸水后重量变化明显,再加精密杆秤的配合,无论他们想要多么高的精度,都是能够达到的。
由于制作的便捷,精度的易于调控,郑吉一个人就能轻易地完成。卫乙三个人坐在旁边喝茶的工夫,东西就做好了。
姬后山有些不解地道:“为什么制作燥湿仪这么容易,制作冷热仪却这么难呢?”
卫乙道:“我也不太理解,我知道水火阴阳之道,可对于‘冷热’变化,还有许多未尽之处,对它的诠释太特殊了,以致于都没有一个现成的测量办法。小狐君,你怎么看?”
四个人中,婉婵无疑是大家最信赖的经义专家,策试高第的身份是摆在那里的。可是在这个问题上,婉婵也犯了难,她只是犹疑地道:“其实经义当中并不是经常提到‘冷热’的,经义里一直讲寒凉温热,说这是天道运行的自然规律。我小时候读书,也时常产生这样的疑惑,水为什么是凉的,火为什么是热的,为什么冬天坐着会受冻,为什么夏天走着会中暑?上次听了阿右郎和我林师兄之间关于‘水火阴阳’的辩论,我又回去读了董仲舒的书,才明白董夫子所说的水阴火阳的关系,是为了适应天地阴阳关系而形成的。”
婉婵提到的,正是上次卫乙反问林尊时的那三个问题。卫乙作为工匠,他对冷热的思考较之林尊这样的读书人更加直接而迫切,所以他才会去用水火阴阳的道理去认识“冷热”。可是,即便他对这个问题的认识已经很深,可他仍旧疑惑重重:“这个我知道,水是阴性的,但它又有阳的精气,所以以火去烧,阳精被激荡,水就变热了。可问题是,人为什么又能感受到冷和热呢?酿醋为什么又会有冷热变化呢?是因为人的体内或者醋坛里也有水和火吗?”
婉婵道:“这正是我不理解的地方。水是有形无质,火是有质无形。把人体剖开、或者把醋坛打开,我们根本见不到‘火’的存在。那么‘火’又到底是什么呢?”
“会不会是因为‘阳气’的特殊性?”姬后山在旁边提醒。
“嗯,我觉得应该朝这个方向理解。五行之中,火被称为‘伏明’,意思是说火明耀而屈伏。它是所有阳气当中最精微的,所以称‘太阳’。太阳至清,所以无形。所以五行常在,唯火乍亡。其实火并没有亡,而是因为精微无形,所以我们看不见它的存在,谓之神明。”婉婵一面思考,一面小心翼翼地组织着她的言论。
婉婵说话时的表情很深沉。她很多时候的思考,都带有这样的表情,脱离了女性应有的妩媚,更像一个男性思考者。难怪姬后山说她是女王,在这个时候,她的确具有相当的压迫性。
而她的话,也同样激起了身为大匠的卫乙的兴趣。卫乙接口道:“以水火象天地最为确切,地质浊而有形,如水,天质清而无形,如火。所以天地运行会产生寒来暑往,水火运行会产生冷热变化。万物法天地,都是因着这个‘水火’二端而起作用。小狐君,我似乎理解你说的董仲舒的天人交感的真实含义了。”
两人这一来一往的对话,也让他们将以前读到的“天人合一”理论推广到了实际的问题中。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的首个射策题目就被定为冷热仪的原因吧。
说话的时间,郑吉已经将燥湿仪完成了。于是众人便风风火火将燥湿仪带到了吴起香醋坊,让黄掌柜和酿醋师傅来检查是否合用。
为了专门给众人试验新的工具,黄掌柜特意准备了一桶新的小米,只待这边将冷热仪拿来,便安装上去进行试验。由于冷热仪变成了燥湿仪,所以对实际酿醋过程的环境再没有苛刻要求,也使这正式的试验成为可能。
郑吉将他的燥湿仪小心安放在醋坛上面,那是一个天平一样的杆秤。秤的一端伸在外面,悬挂郑吉精心制作的金属秤砣。秤砣不会吸水,所以它能保持恒定的重量。秤的另一端则伸在醋坛里面,悬挂炭粉。炭粉是已经提前吸过水的,并且和小秤砣保持绝对一样的重量,所以整个杆秤初始时是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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