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史第一个着急地道:“内主,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许平君也道:“皇后陛下,你这是什么意思呀?”
卫乙则道:“皇后,对不起,小臣还没太明白……”
上官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才淡淡地解释道:“你们会不会好奇,我今晚为什么没住在中宫,却在昭台宫这个偏远的地方?是他们怕我跑了,所以把我请到这里来。”
“怕你跑了?”新一番的惊讶再次来袭,让这房中在短时间内不断地传出惊呼之声。
上官沁却如平常一般的淡然自处,全不在乎众人的反应,可她的语气中,却透着她与生俱来的那股傲娇气质:“我和周阳大姑一样,明知这一回操演是内定的,却还要陪他们演这一出戏,演给某些人看。刚才这位芜小女猜测是桑大夫定的,其实桑大夫也是局中人而已,能够定这样的事,当然只有最高品秩的人。他想要谁胜,谁就能胜。我和他们说,我不想在这里了,让大姑的女儿来做皇后吧,长公主不是很心仪她吗,可他们都不同意;我说我想去西域,他们也不同意。他们怕我不听命令就跑了,所以把我软禁在这里。卫历事文学掌故,你是我见过的最有胆量的博士弟,你把我‘胁迫’,带我离开这昭台宫,我就可以暂获自由。请一定答应我。”
她的话轻描淡写,似乎诚恳无碍,可个中语调大家都听得出来,她骨子里仍是把卫乙当成了一个“贼”。那种自内而发的傲娇感,仍是在她的话语间流淌。
所以卫乙还没回答,赵芜便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喂,你要搞清楚,卫小乙是大司马大将军卫青的嫡孙,典属国苏武将军的养子,御史大夫桑弘羊的门生。他根本不是贼,怎么可能来‘胁迫’你?你这皇后,凭什么把我们当贼。卫小乙,我们走吧,我宁可出去被那些兵抓了,也省得在这儿受窝囊气。”
赵芜是在匈奴长大,她哪里懂得汉朝的那么多规矩,也不明白在中宫面前大呼小叫意味着什么。好在这里没有宫廷掖者,否则这一番话就够她死一百次了。
不过,大凡在生人面前说自己的出身有多么高贵的时候,其实都是色厉内荏,因为言外之意,就是这个人自己很没出息。赵芜说了一箩筐的话、列了一大堆的名字,可她说到最后,连自己的底气都没了。因为此时此刻,他们的确正在被当成贼一样的追捕。
所以上官沁也没有在意她说的话,只是继续用她冰冷的声音恳求着:“这样做对你们也有好处。现在你们大吕队的败局已定,你们要想翻盘,只有胁迫我。明早上使团要想成行,必须本宫亲自相送。我不在,使团出发时间自然就要延缓,也就能给你们反败为胜的机会。当然,这样做的代价,是卫历事文学掌故必须告别这一次操演,甚至接受朝廷严苛的惩罚。”
黑暗当中,大家互相都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也不知为什么,上官沁虽然下了床,却似乎没有点灯的打算。兴许是她本来就喜欢黑暗胜过光亮吧,上次在云林馆的琴台,她同样没有亮灯。她似乎更喜欢安静地把自己封闭,只是听身边那恶仆弟史为她弹些曲子舒缓心事。
可是这时候,在场每个人的心思都在剧烈地翻滚。上官沁那冰冷而不带任何语气的话,却深深刺激着卫乙这几个人。他们太想赢得这次操演了,因为他们为此付出了太多。甚至,连他们的对手兼朋友,姬后山,都想他们赢,想得要命,想得把自己的博士弟生命都搭了进去。
上官沁的话如此简单、却又如此清楚,她是在利用卫乙,利用其争胜的愿望,来实现她不想被某些人当成棋子的梦想。她也是在与当权者做痛苦的抗争。可这话却无法让卫乙反感,因为真小人永远胜过伪君子,比起外面那些耍阴谋诡计的人,眼前这位皇后,其实相当单纯。
然而,胁持皇后,这是多大的罪过不用想便知道了。虽然卫乙已经没有家人,但这样的大逆不道一旦坐实,就连他身边的婉婵也一定会被连坐。汉朝并不是没有赦免谋反大罪的先例,但这样的好事会轮到自己身上吗?
卫乙左右权衡了许久,忽然将心一沉,问道:“我想知道,你愿意被我‘胁迫’多久?”他的心里,已经开始计算从茂陵或其它地方调货所需要的时间了。
上官沁却不置可否地回道:“看心情,也许马上就会翻悔,也许永远都不。”
卫乙本想和她讨价还价,竟是遇到了这样的回答,一时有些无语,所以他只能说道:“如果这案子做下来,我卫长右从此就真的万劫不复。这一场操演,我们酸文署先是折损了山兄,现在我也折进去,目的却仅仅是因为那该死的胜利。胜利是为了获取更多的影响和名声,可是当我们已经失去这一切的时候,胜利也就失去价值。我说这么多,只是希望皇后能够明白,如果我答应你的要求,那我必须要赢得这场操演。”
上官沁的心情似乎在卫乙这决绝的话语中略为有些动容,她的语气稍微有了一些起伏,“周阳大姑和我说他想调你来上林苑,起先我没答应,我不想让我这里多一个贼。现在我突然改变看法了。一个讲义气的贼,他有一个优点,就是他从来不偷自家的东西。卫历事文学掌故已经偷走了这宫里许多女子的心,如果让你进来,相信你会把她们的心都还回去。这一笔交易,我赚了。”
上官沁仍然是顾左右而言它,但话语中的意思,卫乙已然完全听明白,她要凭自己的力量保住卫乙的身份。虽然上官沁年纪只有十来岁,而且是个没人会在乎的名义皇后,可她散发的魅力却让人期待。事实上,从“历事文学掌故”这个名号从她口中说出来开始,卫乙的人生,已经无法再和她分开了。
卫乙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道:“那就请皇后移鸾步,陪我们出昭台宫吧。小狐君,你来陪皇后在前行路。小贼我远远地跟着,绝不污了皇后的圣洁。”
这话刚出,忽听见一声茶杯掉落的声音。原来刚刚上官沁正在饮茶,却让卫乙这句话震得手上一颤,手中的茶杯也掉下地来。
可婉婵这时候却耍起女王脾气来,她和赵芜一样,都不喜欢上官沁,“我要和阿右郎在一起,让芜儿陪她吧。”
于是房门开了,上官沁先挪步出了门,赵芜、许平君、弟史跟上,卫乙牵着婉婵的手,等在了最后。
婉婵心中也有气,这时开了门,外面的光亮略微透进来,卫乙才看到她脸上全是不悦。卫乙轻笑一声,在她耳边道:“还在为‘贼’这个事生气啊?一向宽厚大度的女王大人、我的小狐君,怎么也像芜儿这样小家子气了?”
婉婵嘟着嘴,忿忿不平地道:“阿右郎一向都是慷慨得不得了,在茂陵的时候百姓们无不交口称赞,谁见过有贼人这样大义的?”
卫乙却轻轻抚了抚她的玉手,方才说道:“人家说我是什么,又有什么要紧。就算是贼,我卫乙也要做偷得天下的国贼。窃国者侯,小狐君替我记着,我定要把天下都偷到自己的手上。”
婉婵坚定地点着头,然后紧紧挽住卫乙的胳膊,说道:“我一定记着,要让所有人全都睁大眼睛看着,看着我的阿右郎成为中原第一大盗,成为偷得天下的人。”
……
其实,世界上很少有人会愿意被胁迫,除非那是一场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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