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韦敲了敲门,过了一会,有人从里面打开了大门。
那是个有些瘦弱的男人,恐怕与我和吕布韦的年纪差不多大,他不高,身影看着有些单薄,不仅如此,他的眼神更是暗淡无光,神色疲惫,头发乱糟糟的,胡茬也没有来得及修剪,眼窝下更是厚厚的黑眼圈。
想必他最近应该心情很糟。
不用吕布韦介绍,我就已经猜到了他是谁。
而此刻,他正在用他那双几乎能够让人读出绝望来的眼睛打量着我和吕布韦,嘴巴微微耸了耸,嘶哑的声音从喉尖发出:“你来了。”
那是对吕布韦礼貌性的打招呼,他本不必这么说的。
“嗯。”吕布韦也有些沉默,他的情绪似乎受到了莫名的感染,这让他的话也变少了。吕布韦清楚的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更能够清楚的体会到他现在所承受的痛楚。
那是一个男人失去了生活重心之后的颓废,在那一天,他失去了他最爱的那个女人,连带着她肚子里的孩子。这样的情景可能会使这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变成他这种样子。
“李先生,很抱歉要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你。”吕布韦终于还是开了口,他一向知道什么事情才是最应该去做的。
男人姓李,李子明。吕布韦在来的路上给了我一份他的简历资料,我细细看过了,这个男人的生平平静无奇,大大小小的意外都几乎没有遭遇过,而这一次,命运给了他致命的一击。这份平平无奇简历并不是毫无作用的,至少它让我知道这个男人几乎不可能有犯案的可能性,他没有那些杀人狂所需要的强大心理素质。之前我就已经说过,杀人是一件需要背负痛苦的事情,而眼前的这个李子明,他还做不到这点。
“我知道你们来干嘛,可是我真的没什么可说的。”李子明没有请我们进去坐一坐的意思,他半靠着背后的防盗门,一丝一毫都不打算让开。
我推了推吕布韦:“有烟吗?”
吕布韦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了包还未开封的香烟,又摸出一只打火机。我看着他觉得有些好笑,抽烟的男人会随身带着一包没有开封的香烟吗?
我把烟接了过来,眉头也不由得自己皱了起来。
吕布韦盯着我看个不停,他似乎在期待什么。
我没有理他,将封口撕开,把烟递了过去。我知道他现在需要的是什么。
李子明犹豫了下,还是将烟接过了。
我从吕布韦手里抢过打火机,替他点燃。李子明深深的吸了一大口,吐出一片缭绕的烟雾。
我和吕布韦无动于衷,两个不抽烟的人静静的看着对面这个仿佛带着苦涩味道的男人抽着闷烟。这种情景大概有些诡异,三个都不说话的男人在楼道里抽着奇怪的闷烟,如果来个女人恐怕会吓得逃跑吧。
“你不来一根吗?你以前也抽烟的。”吕布韦在背后怂恿道。
我捏了捏手里的烟盒,摇摇头:“算了吧,我戒了。”
吕布韦神色一亮:“你想起来了?”
我苦笑着:“没有,只是拿到烟的时候,我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发生过。”
吕布韦点点头,他看着我的神色有些奇怪:“你明明应该已经忘记了的,可是偏偏你还记得。”
“忘记什么?”我有些诧异的望着他。
“人和人之间完全不同,可是命运却是如此的相似,你和他,似乎都失去过非常重要的一个人。”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很微弱,仿佛不愿意吵醒那些已经逝去的亡灵。
我感觉到一股悲伤从心底流出,可是我却无法将这股悲伤和我脑子里的任何东西对应起来。这种感觉有些难受,让人抓耳挠腮却不知所谓。
“你住院的这几天看过你自己的小说吧,那本《突然进化》你还记得吗?”吕布韦悄悄附在我耳边说。
我点头。
“那个故事,并不只是小说而已。”吕布韦的话仿佛一滴水滴,安静的坠落入了平静无波的湖面中央,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波澜。
“哦,短发是一个活生生的女孩子吗?”我记得那些书里的每一个故事,却不记得我过去人生里的每一个瞬间。
“嗯,可是你已经把她弄丢了。”吕布韦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过没关系,上天会安排另外一个灵魂来拯救,我相信他也是。”
吕布韦说得对,我现在的身边,的确有着一个非常可爱美丽的女孩子,我并没有陷入那可悲的气氛中度完此生。这个叫李子明的人也同样如此。
“我用了多久?”我询问道。
“两年。”吕布韦几乎没有思考。
两年是个很不好形容的时间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它是我人生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也本应该是我最应该遗忘的部分。
没有人愿意一直记得悲伤,也没有人愿意只记得悲伤。
李子明手头的烟已经烧完了,我甚至能够身临其境的感受到烟头即将熄灭前那种焦灼的微烫,李子明就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我沉默不语。良久,他才终于抬起头和我对视了一眼,身子微微倾斜让开了位置,嘴里说话了:“进来吧,虽然我真的没什么可以说的,但是并不妨碍你坐一坐。”
他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
吕布韦是个很有眼色的人,从这里我就能够看得出来。他嘀嘀咕咕道:“车没油啦,我去找个加油站,你们聊,我一会来接你。”接下来他毫不犹豫的离开了,转过拐角时偷偷给我竖了个大拇指,意思很明显,我做得漂亮。至少这个男人对我打开了话头。
我有些无奈,却只能够顺着眼前的情况继续下去。
两个境遇相同的人才会有话可以聊,他的身份让他并不太方便参与这场“茶话会”。
“坐。”李子明招呼着我坐在浅蓝色的沙发上,自己走入了厨房,他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要茶吗,姗姗很喜欢喝茶,可是她失去右边胳膊之后,泡茶这项工作就只能够由我来做了。”
司徒珊,那是他已经死去的女友的名字。
“她爱喝什么?”
厨房里突然沉默了下:“红茶,她偏爱各种味道的红茶。”
我点头,回应道:“那就给我来杯红茶吧。”
李子明哦了一声,从厨房里缓缓端出了一套茶具。温烫的朱红水壶正从壶嘴里冒出腾腾的热气,两个精致的小茶盏有序的摆在案台上,模样有趣而喜人。
他过滤了茶渣,先替我倒了一杯。
“红茶大都不苦涩,她的生活一向都是甜的。”李子明解释道。
我抿了一口,清香却丰盈,味道好得有些奇怪。
“你大概不是警察吧,我能够看得出来,你和那个人完全不一样。”他也并不是什么笨蛋,倒是一眼看穿了我和吕布韦的关系。
我点头,没有否认:“我的确不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说家。”
“那为什么会来这里?”李子明喝茶很快,他不停的添茶,不停的一口喝下。
“因为我不得不。”我笑了,也没想再隐瞒,“任何一个人如果突然莫名其妙的丢掉了记忆都会想要找回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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