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小小地奢侈一下,和咱们后方的亲人一块儿分享分享这月光吧。”战士们仍在说笑,高文*拉着情绪激动的杨向阳走出了突击营地,在路边找了块草地,拽着他就躺下了。
俩人仰望天空看了很久后,杨向阳打破沉寂:“看这月亮,我就想起了咱老家的月亮,想起了十多年前咱们在娘娘庙和侯怀大他们打架后,我求我爷爷做枪的事,想起了我离开老家时,我爷爷讲家史的那个夜晚。”
高文*也盯着月亮,幽幽地说:“是啊,我也看着今晚的月亮怎么像娘娘庙那晚的月亮,姗姗的,幽幽的,像穿了件白孝衣一般。那晚,我们差点吃了枪的亏,人生,竟要这么惊人的相似?”
杨向阳侧头:“臭嘴,别胡说!哎,你结婚了是咋回事?”
高文*嘴里含着一根草,咀嚼着:“说来话长,我军校毕业上云南实习前,接到我二哥来信,说大哥在采石场砸断了腿,到军区总院去了一趟,要做手术,我娘也病了,我大嫂一人忙里忙外也累倒了,我二哥俩口子在银川工作,也照顾不上。我上云南前,回咱高家湾一趟,大嫂介绍了她娘家的堂妹刘巧云给我,二哥和大嫂做我的工作,让我结婚,使家里有个帮手。”
“那你就同意了?”
“大哥和娘不同意,二比二,只好自己拿意见,家里情况如此,我反复考虑,有个劳力,家里会好一些,就同意了。”
“你和嫂子电话里都说‘那晚’,看样子,‘那晚’有故事。”
“是个冷冷清清的故事。人说,人生两大喜,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可我才跟她见了两次面,怎么洞房花烛夜啊,我凳上坐了一夜,她炕上坐了一夜。第二天,我就上云南了。”
杨向阳挠了他胳肢窝一下,嬉笑道:“现在后悔了?”
高文*指着天空倏地划过的一颗流星,深沉地说:“打了两仗,让我思考了很多事。我们上了战场的军人,随时就会像那颗流星一样,耀眼的闪过后,即刻消失。现在想起来,刘巧云是个多好的女人,不怕我家穷,不怕负担重,不怕有可能成为寡妇,在我上前线时,毅然嫁给我,可我,却冷落了她。”
“小李说的映心镇的来信是湖丫的吧?”
“没错。上军校后,我和她一直在通信。前一段时间,因边防需要,她聘到边防派出所工作了,知道我要上前线的事后,非要跟我结婚,说就是丢掉工作,回咱高家湾伺候我老娘也在所不惜,可我咋能耽搁她的前途呢,狠了狠心,就和刘巧云扯了结婚证。唉,湖丫是个好姑娘,只怪我没那个福气了。”
杨向阳拍拍高文*的手:“我理解你的良苦用心,和湖丫也是没缘分。”
高文*坐了起来:“湖丫人好,她会找到好男人的。再过几个小时,‘血狼怒吼’就要开始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老娘。”
杨向阳也坐了起来:“如果我们俩个都牺牲了,没啥说的,在那边咱俩还是最好的朋友。如果我们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就是对方父母的儿子,就要照顾对方的爹娘,为他们养老送终。”
“好!我们发誓。”高文*拉起了杨向阳,俩人都举起了右手,击掌为盟。旋即,俩人都面向北方,屈身跪下。杨向阳说:“爷爷、爸爸、妈妈,我明天就要参加战斗了,爸爸常说,军人战死沙场为最高荣誉,马革裹尸为最重丧礼,这一仗,是我们北方军区到南边来最大的一次战斗,您们放心,我绝不会给咱老杨家丢脸的。”
高文*极目远眺,仿佛透过连绵起伏的群山,看见了黄土高坡,看见了高家湾,看见了他白发苍苍、步履蹒跚的老娘:“娘,我想你,现在想得更厉害,我有可能走到你的前头,如果我先走了,我的好战友、咱家的好邻居杨向阳就是你的儿子,他打小你就喜欢,就让他替我为你养老送终吧。”说完,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头碰得生疼,他摸了一下额头,手指上黏糊糊的,便嘟囔道:“真背气,还没打呢,头就出血了,我看看,啥玩艺,这么厉害。”说着,在头挨地的地方,抠出了一个高射机枪子弹壳:“能让我流血的都要留个纪念。”顺手将弹壳装进了衣袋。
俩人站了起来,杨向阳说:“文*,咱老家我摸着黑也能找到,我把我家地址留给你。”
“不用,杨叔现在当师长了,好找。我娘在我二哥家,地址我给你写好。”说完,高文*在上衣口袋外捋了两下,掏出“大重九”烟盒,将最后一根烟叼在嘴里,点着,又将烟盒小心翼翼地拆开,右脚踩在土坎上,将烟盒在右膝上捋展,向杨向阳要过笔,借着月光,写下地址后,把烟盒郑重地交给了杨向阳:“哥俩了,丑话说前头,你不会变卦吧。”
杨向阳笑了,与高文*再次抵掌后,说:“你看你,搞得那么悲壮,好像明天死的就是你。我们都要争取活着回来。我们的老家,听说除了上千亿吨的煤田外,地下还有一条流动的黑河。我们的北方,祁连山麓碧绿的草原,天山晶莹如玉的天池,阿尔泰沟沟的黄金,还有我们脚下的南方,你看这飘逸洒脱的南洋杉,情意绵绵的相思树,看看这些,活着是多么的美好。”
高文*深情地说:“说实话,上了战场,大家都在残酷地思考生与死。我总在想,人这一辈子,结局都一样,只是过程不一样,质量不一样。我这二十多年,历经了生活磨难,小时虽没了爹,吃尽了苦,但党的政策使我家扬眉吐气,我成了共和国的军官,能为祖国的尊严而战斗,我很自豪,这是儿子为母亲尽一份孝心,男人为国家献一片爱心,军人为民族表一腔忠心的机会,虽死犹荣。向阳,如果我牺牲了,你把我的骨灰送回咱们老家,我想念黄河,想念高家湾,想念我的------”
没等高文*说完,杨向阳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这地方邪,别胡说。”
高文*拨开杨向阳的手,淡淡地说:“没啥!人都有一死,而战死是我们军人最光荣的精神归宿。”又缓缓地道:“现在嘛,老娘有你呢,对了,如果我牺牲了,你还要继续帮我完成我的第二个重大任务,找见我妹妹,这样,就再也没啥遗憾的了,还有,就是那晚没留个后,算了,留下了也是害人家刘巧云。向阳,你就没啥遗憾的?”
“前面大伙说笑时我不说了嘛。”
“不就和杜美恋爱的事嘛,就把它当做一段人生丰富的经历,美好的回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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