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时喝药後,白清瞳的风寒很快就好了。王府也开始忙忙碌碌地准备年货,各地田庄的孝敬地陆陆续续地报了上来。
大总管高连整日忙得团团转。迦罗遥作为一家之主,到了年底许多事务要过目,因而比平日也忙了许多。
白清瞳见他这麽繁忙,也不好意思去打搅他。那日迦罗遥说了祭军的时候带他去,他便上了心,遇见高虎便缠著他要一套侍卫的服装。
高虎是高连的义子,也是迦罗遥的贴身侍卫长。他已从王爷那里知道了此事,早已给白清瞳准备好了合适的衣服,还告诉了他许多规矩。
白清瞳一一认真记了,兴致勃勃地等待年底的到来。
他这些日子努力学习,成效不错,已经能够熟练地阅读书籍,还能写上两笔字了。虽然字迹有些歪扭,但还有几分从前的样子。
皇宫里面这些日子也为了即将到来的新年而筹备著。不过却有个不太好的消息传来,太皇太後自入秋之後一直身体抱恙,到了此时也没有好转,御医们诊断大概没有多少时间了。
也许这是太皇太後最後一个新年。
迦罗遥听了太後宫里传来的话,对那侍监道:「回去禀报太後,近些日子本王会进宫探望母後她老人家。」
「是。」那侍监领了话退下。
迦罗遥望著窗外,天空中不知何时已经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初雪。
清宁宫里燃著火盆,挂著幕帐,殿内弥漫著厚重的药味,和一种沈重的、腐朽的、接近死亡的气氛。
迦罗遥推著轮椅默默地来到床榻前,一个干瘦枯萎的老妇躺在那里。
曾经绝代风姿早已消逝在岁月的长河里,留下的只是在这後宫中经历过种种波澜云涌後的疲惫和残老的身心。
「母後……」迦罗遥轻轻地唤,看著这个还不到五十岁便已迅速衰老殒落的妇人,说不清心里的滋味。
太皇太後,以前的贤贵妃,微微张开双眸,非*凡*论*坛 目光落在迦罗遥身上,过了半晌,低声道:「遥儿,你来了。」
她示意宫女扶她坐起,然後挥手让她们都退下。
「母後,孩儿来向您请安。您最近身体可好?」迦罗遥目光轻柔,眸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关心之意。
太皇太後笑道:「哀家还以为你忘了我这个母後呢。」
「孩儿疏於进宫请安,是孩儿的不是,请母後责罚。」
「遥儿身为摄政王,事务繁忙。哀家和太後都是妇道人家,帮不了皇上,一切还要遥儿操心。哀家这个老婆子有什麽资格责罚你呢。」太皇太後叹了口气,默默望了他半晌,视线慢慢落到他的双腿上。
「最近你的腿……可有什麽起色?」
迦罗遥淡淡一笑:「这麽多年了,哪里还有什麽起色。不更糟糕已是万幸。」
太皇太後眸中闪过一丝愧色,枯瘦的手指暗暗攥紧身下床褥。
「遥儿……」她吐出这两个字,却好像忽然哽住,捂著胸口急促地喘息几声,发出阵阵干咳。
「来──」迦罗遥正要扬声唤人,却被太皇太後止住。
「不用唤人,叫她们来了也没用。咳咳……今日咱们娘俩好好说说话。」
迦罗遥静静地望著她。
太皇太後缓了下来,道:「遥儿,你岁数也不小了,也该成亲生子。哀家前些日子让人送去的画卷,可有好好看看?」
「母後,孩儿身体残缺,不想牵累那些清白女子。立妃之事,您不要再提了。」
「什麽叫不要再提?你身为摄政王,当朝皇叔,怎麽可以没有王妃?」
太皇太後显然有些激动,坐直身体,急促道:「你年纪已长,年轻的时候胡涂,哀家总以为你会改。如今你不再想那些荒唐事,可还是迟迟不肯立妃,究竟想拖到什麽时候?你要哀家到了九泉之下也无颜去见先皇吗?」
太皇太後说到这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大咳。
「母後,您不要激动!」迦罗遥坐在轮椅上,也不方便过去帮她,只好连声安抚。想要唤人,却再次被太皇太後制止。
太皇太後好不容易缓了下来,却明显脸色苍老了几分,精气不如刚才。
迦罗遥取过一杯清茶,给她递了过去。
太皇太後没有接茶,却拉过他的手,垂下泪来。
「遥儿,是母後对不起你。这些年来,你怪母後吗?」
「母後,您说哪里话。您对孩儿的恩德,孩儿终身不忘,怎会怪您什麽。」迦罗遥微微一笑,笑容有些苦涩和古怪。
太皇太後哀泣道:「不是的,不是的……哀家的日子不多了,这些年来委屈了你,只望有生之年可以看到你娶妻生子,弥补哀家曾经做过的错事。遥儿,其实……」
「母後,您累了。这些事以後再说吧。孩儿从没怪过您,您莫要想太多。」迦罗遥突然淡淡打断她,不顾她的阻止唤了宫女进来,吩咐道:「去请御医来。好好照顾太皇太後。」
「遥儿……」太皇太後仍然拉著他的手,曾经美丽温柔的双目盛满痛楚。
迦罗遥慢慢抽回手来,轻声道:「母後,您好好休息。儿臣改日再来看您。」
太皇太後绝望地倒在床上,泪水沿著脸颊缓缓流下,默默地望著这个从小在身边长大的孩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大殿外的雪片如鹅毛般纷纷落下,在台阶前积起了厚厚一层雪毯。
迦罗遥紧了紧厚暖的大衣,任宫侍推著向殿外停候的马车行去。
一朵朵雪花从眼前拂过,他彷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和大皇兄一起在後花园的大雪中奔跑嬉闹。
他不小心滑了一跤,屁股狠狠地跌在地上。大皇兄跑过来扶他,问他疼不疼。冬衣厚重,他根本不觉得疼,趁著大皇兄来拉他的时候狠狠一用力,将皇兄拽倒在地上,然後自己大笑地跳起来,跑在了前面,叫著:「我第一!今天我第一!」
那是他和大皇兄小时候常做的游戏,比赛谁下课後第一个回清宁宫。跑第一的人可以第一个喝到贤妃娘娘亲手做的桂花牛奶羹。
那天他赢了。大皇兄满身雪花地追在他身後。
然而也是那一天,他喝了贤妃娘娘亲手送上来的热呼呼的桂花牛奶羹後,失去了双腿……
这麽多年来,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不知世事的三皇子了。有些事也许永远也不用说出来。
他相信贤贵妃还是疼爱他的。不然他当年失去的就不只是双腿,而是整个生命。
迦罗遥嘴角动了动,扯出一抹似冷非冷,似嘲非嘲的古怪笑意。
他理解贤贵妃。毕竟大皇兄才是她的亲生儿子。当时拥立他的清流派,和拥立长皇子与四皇子的贤贵妃、陈贵妃两派争执不休,正是内斗最激烈的时候。
贤贵妃虽然因他中毒之事被贬,却将自己与儿子脱离出了夺位之争,而且最奇妙的是,所有人反而都不会怀疑真的是她下的毒。便是齐文帝也对此深信不疑。
在这後宫浸淫数十年的人,见过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阴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如何能探出一个真相来?
迦罗遥失去双腿,终身与皇位无缘便已经足够了。贤贵妃的精明之处,就在於她能忍。事实也证明,她确实忍得值。四皇子被立为太子,後又被废,最终还是大皇兄迦罗延得到了皇位。
迦罗遥不是没怀疑过贤贵妃。可是在他心中,这个女人是他另一个「母亲」。不论怎样,在他幼年时抱过他,疼过他,这一点点的温柔,足以让他终身感念。
所以他将怀疑压在心里,将所有仇恨都发泄在陈贵妃身上。他助大皇兄登上皇位,帮他平定变乱,帮他巩固根基。他做了一切皇弟应该做的事,只因为那是他唯一的选择,是他心中仅剩的亲人。
可是,大皇兄啊……你为什麽要在临终时向我忏悔一切?你的解脱,就是给我的另一种束缚吗?
迦罗遥低低笑了声,抬眼望著灰蒙蒙的天空,望著沈压压落下的雪花,忽然感觉身上有些冷。
「王爷,现在回府吗?」子荷推他上了马车,恭声问道。
「回去。」
迦罗遥紧了紧腿上的毛毯。
想到白清瞳灿烂阳光的笑容,他从没有一刻这样迫切地渴望回去。
年关很快来临,王府和朝堂上下一片喜气,百姓们各家各户也忙著拾掇打扫,迎接新年的到来。
白清瞳这些日子也跟著众人忙忙碌碌的,因为高管家看他年纪大了,性子也比从前沈稳许多,便试著将府里一些不大不小的事交给他做。没想到白清瞳确实让他刮目相看。虽然年纪小,资历浅,但做起事来有条不紊,头脑清晰,还真帮了高管家不少忙。
「王爷,你饿不饿?我给你拿了碗鸡蛋羹来。」白清瞳端著碗走进书房。
迦罗遥早已下令他进出书房不用通传。见他进来,便放下毛笔。
白清瞳一身白色锦袍,面如冠玉,神采飞扬。
「尝尝!」他将鸡蛋羹放到迦罗遥面前,期待地看著他。
迦罗遥扬起嘴角:「怎麽有劳你亲自送来?」
白清瞳笑嘻嘻地道:「你先尝尝。」
迦罗遥看了一眼那鸡蛋羹,卖相有些古怪,不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却没说什麽,低头吃了起来。
白清瞳好不容易等他吃完,迫不及待地问道:「味道怎麽样?」
迦罗遥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手帕,仔细擦了擦嘴,又抹了抹手。
白清瞳被他的慢动作弄得快沈不住气了,不过还是耐心地等著。
终於迦罗遥都整理完,才慢慢道:「不错。」
「哈哈哈,这是我自己做的,你没想到吧。」白清瞳得意地邀功。
这些日子他随著高管家查帐,又学著安排府里事务,听说厨房的大厨对菜色果蔬等精挑细选,便亲自过去看看。谁知忽然莫名地对做菜感兴趣起来,这两天抽空,便忍不住跑去後厨房跟著大厨学了两手。
迦罗遥猜到这鸡蛋羹十之**有古怪,却没想到是他自己做的,不由有些吃惊:「是你做的?」
「味道不错吧。我满有天分啊。」白清瞳晃晃脑袋,笑咪咪地道:「看来以後我要是当不了兵,也可以学做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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