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病龙（下）
“第二，王书记虽然对本市的商业圈建设和经济发展不甚感兴趣，但想必对于七家湾的政治因素颇有谙熟吧？”乔半仙的神情忽然有些兴奋，这才是他要真正谈及的内容。他相信乌铁在他的那一批智囊团的出谋划策、纷纷进言之下，一定会准备一份非常漂亮的项目材料，欲请王晓龙过目，相较之下，乔半仙对自己的劝说更有信心。官场之中，有很大一部分高层干部并不在乎所辖地区的经济发展，因为这些人不需要接受相关的考核，同时，即使有更高一级的领导来进行经济成绩的评价和考核，也自有相关统计部门将“猪肉灌水”的统计数据上报。这一批人，真正忌惮的，是政治问题。王晓龙愣了愣，他难解其意，因此不敢轻易说话，而是反问乔半仙：“我很想听听你的建议。”乌铁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将公文包打开，从里面抽出一份材料。那也是按照某位智囊团成员的意见，准备叩开市领导心扉的敲门砖，不过一张图表，图表卷着的，就是七家湾商业大厦的项目计划：“王书记，本市在全国始终享有一定的声望定位，可是说实话，这几年来的商业发展和经济增长指数并不理想——”他将那张纸铺开，上面是花花绿绿的图标和曲线。乔半仙暗下叹了一口气，这就是两人的观念不同。乌铁的恒宝集团，其经营业绩，几乎可以代表本市的一个风向指标，因此他还是习惯用数字说明问题。乔半仙同样经商，可是他对于数字并不十分敏感，按照有些传记所言，似乎只有天生对数字存在某种猎狗般嗅觉的人，才可能在企业和投资领域获得成功，譬如沃伦巴菲特。事实真是这样吗？乔半仙显然不敢苟同，果真如此的，那么高校里的数学家个个都是亿万富商了。在他看来，对商业规则的把握、合适的人脉——这种人脉未必就局限于高层资源，谁敢说平民大众就不会提供商机呢？还有就是合适的风水布置，只要把握住这三项关键，要想在商界取得成就，甚至超越恒宝集团，并非不可能。这也逗漏出他的野心：没错，恒宝集团现在的财力和业务延伸范围，的确是胜过“乔家铺子”，如此可谓悬殊的实力差距，就好像魔鬼的黑手，总是推搡这乌铁想法吞并自己的企业，但是，他相信恒宝集团本身存在着太多的缺点，单单从乌铁对他的那个智囊团趾高气昂的态度便可窥一斑，这头骄傲的老虎总有倒下的一天。同样，从风水道义的角度看，乔半仙对乌铁这个巨人究竟还能昂立多久也表示怀疑，至少自己不会在会议室，刻意选择“五鬼”位，专为竞争对手摆设谈判席。“——要是七家湾商业大厦建设之后，再引进各省甚至国际零售巨头入驻，平民档如江苏的苏宁、沃尔玛，高档如——”乔半仙看着乌铁的表情，那种激动和专著的神色，和王副书记渐渐不耐烦的态度形成对比，并且愈发鲜明。“只要商业大厦发挥起，首先就可带动物流产业的发展，然后——”“乌总，请你言简意赅一些。”王副书记有些粗暴地打断了他。乌铁愣了愣，颇觉尴尬，他咽下一口唾沫：“是，总之，对七家湾地皮进行商业性的顺利开发，直接有助于本市经济的繁荣和各项指标的提升。经济上去了，本市的政治地位自然也就能上去。”乌铁兀自娓娓而言。这可不是党建口子领导关心的“政治”啊？乔半仙等候着王副书记向自己发问。
“那么你的意思呢，这也是你对于‘政治性’的理解吗？”王副书记看着乔半仙，他的神情好象隐约充盈着某种期待。他是“老狐狸”，能够鉴貌辨色，如今乔半仙从容不迫的态度，让他开始感觉有些担心。如果七家湾的确存在某种政治“隐患”，而自己作为市委副书记并没有察觉出来，那么一旦酿成某种祸患，只怕他果真就要成这个来之不易的“座位”上下来了。要知道，他为了今日的地位，舍弃了太多的东西，包括多年以前和如今身陷囹圄、张俊来同志的夫人尤桂芝的一段恋情。初中的时候，两人的确互生好感，而且有了一定的交往，并且在后面的很长一段时间，彼此感情得到加深，几乎可以说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这种交往，在那一个年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也是不可容忍的。乔半仙正盼望着他的提问，他知道，自己正在渐渐掌握主动权。
“王书记，我这里也有一份七家湾地皮竞拍得标的材料，想请你过目。”王晓龙听得前一句话时，有些失望和气愤，可是他斜睨乔半仙的脸色，心中忽然一动。然后就看见对方从口袋中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复印纸。王晓龙有些哭笑不得，这位中年熟男实在是太随便了，可是如此一来，他愈发对乔半仙以及其相关言行感兴趣。他竟然不觉笑了笑，伸手接递过来。
这是一张双面复印的纸张，尽管有些皱巴巴的，可是上面尚有些墨粉味道，外面好象是某种报纸的报道，观之版式和布局，好象就是本市的党报；另外一面显得清爽些，不过就是几条款项。乔半仙提醒道：“最下面第七款。”乌铁脑中蓦然灵光闪动，他想起了一件事情，终于恍然大悟，明白了乔半仙的用意。
七家湾在民国时期，就是本市的繁荣商业地带，当时在该地聚集了不少的老字号，甚至有传自于晚清时期的百年老店。随着十一届三中全会推行改革开放以来，市商业圈开始向北边进行转移，形成一个颇富时代气息和西洋风味的新的饮食购物商业聚集地。原来的老字号要么经营不下去了，要么转换了业务，有的却依旧生机盎然。到了现在，七家湾的老字号还有一些，诉说着本城的悠久历史和以往凝重岁月。所有的老字号中，有一家“容嘉斋”最为特殊，由于其创办人乃是前清某举人名士，后来又被前国民党某元老投资扩大，因此更被赋予了一层传奇色彩。随着近年来两岸关系的回暖，起国民党高官和党内代表回大陆祭祖访问的小**，每当他们来到本市，几乎无一例外都要去那间老字号走一走，看一看。事实上，这座拥有古老庭院的百年老店，不知不觉便成为维系两岸感情的一条珍贵纽带。然因为几十年前一场史无前例的激浪浩劫，“容嘉斋”的建设结构和氛围受到了极大的损害，一部分房屋成了公租房被百姓占用，面目全非，这确实间接造成了海峡对岸对大陆政策的怀疑。所以，在此次七家湾的土地拍卖会上，招标款项中专门列出一条内容，要求拆迁办除了对附近居民进行文明动迁之外，对“容嘉斋”分毫不动，同时要认真考证，凡是被居民占去的原属于“容嘉斋”的房屋，一概纳入保护范围。第七款更是明确提出，得标企业必须对相关的房屋进行修缮，对于因为历史原因不慎拆毁的裙连房屋，要进行重建。
王副书记的心情登时沉了下来。他虽然不关心经济，可是也知道，如果七家湾的土地不能在乔氏集团和恒宝集团之间完成转让交接手续，那么这一块地就不可能得到开发。如果不能开发，所谓拆迁计划自然也就无法得到真正实施。拆迁的冻结，也就意味着原来的部分老百姓还是会继续占用本属于“容嘉斋”的房屋，而对于这家意义重大的百年老店的复兴改建，亦遥遥无期，不过是水中花、镜中月。很快，下一波**民党的官员就要来大陆访问，本市是他们行程之中绕不过去的重要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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