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面向西南大街的银行（上）
乔半仙走在路上，满脑子思绪难定，开心的事情首推大院之行不虚，终于得到了王副书记的承诺表态，答应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帮助两家房产集团完成七家湾地皮的交易事宜。如果别人说这样的话，大半是敷衍多于诚意，不足为信，可王副书记在权衡政治利弊之后，语气沉缓而字字铿锵地说出“最大可能”四个字，那几乎就意味着他会一手摆平后面横档于两家集团之前的一切障碍，预示着接近百分之百的成功可能性。成功的基础，不仅仅在于王晓龙是市委书记，还在于他兼任组织部长，掌管本市所有领导干部的仕途升迁。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在张俊来被双规之后，乔半仙第一个想到能帮上忙的人，就是王晓龙。
绿树成荫的街上，来往的汽车穿梭不停，屁股后面冒着黑乎乎、热腾腾的尾气，想必王副书记也正喘着气在给国土资源局、国土监督局以及建设规划局的领导作“思想工作”咧。这些人都不会不配合王领导工作的，乔半仙唯一有些担心的就是，市建设委员会的陆主任，此人后台很硬，背后足有省委省政府的力量为倚峙，素来目中无人，未必会买王副书记的账。可是想了想，官场之上，谁对谁没有一本小小的账簿呢？“老狐狸”肯定有办法搞定陆主任。
可是在交易完成之后呢，前面的道路该怎么走，乔半仙心中七上八下，委实没有什么底气。首先，那块地皮的拆迁将会是个大难题，特别是在《物权法》出台以后，百姓的权益开始真正得到法律保障，想要再依拆迁办甚至借助黑道势力进行暴力拆迁，基本上不太可能。当网络信息尚不发达的时候，决策者可以让拆迁队伍戴着墨镜、扛着铁锹榔头，开着面包车和起重机、大铲车来到棚户区进行胁迫、殴打、砸抢家具，甚至好象拎着小鸡一样把拒不搬迁的住户抬到屋外，然后吆喝着“一二三”，高兴地将对方扔在垃圾堆上。然后只要通过行政手段给当地媒体下令，绝对不准报道，这件事自然也就轻易掩过去了。拆迁工踏着拆迁户的血泪开心地拿着奖金，权力部门的行政领导催促施工单位赶快盖楼，接着一方面从开发商手中索取巨额的好处费，另一方面，则要求媒体部门加足马力，宣扬拆迁成就。可是网络传递发达之后，这种过时的做法显然不能再用了，谁要是再敢胡作非为，谁就必然要收到法律的制裁，无论你的官阶有多高。在多年的房产经营生涯中，乔半仙晓得，只要不损害老百姓的利益，大多数拆迁户都能很好地同政府进行配合，为新城市的建设和经济的发展做出自己的贡献，但也确实有少数居民，将拆迁看成是暴发横财的难得机会，因此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其次，他在和王副书记语重心长、推心置腹的交谈过程中，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乌铁的反应。此人面色倏忽变化，有敬佩，有惊讶，也有畏惧，种种情绪交织一处，便隐含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狠毒。恒宝集团目前可谓之本市房地产企业的龙头老大，但是，这绝不意味着其掌门人会以宽厚仁慈的态度静视同行业企业的成长坐大，相反，乌铁绝对不会容忍各种现实或潜在威胁的存在，他会不择手段对同行进行打压。不说别的房地产企业，就是乔氏集团自己，也数次险些被恒宝集团给收购，皆亏了乔半仙的巧妙应对和风水**，每每化险为夷。这一次因为七家湾地皮事件，乔氏集团陷入了严重的财务危机，本来乔半仙以为乌铁会乘机再次提出并购要求，可是未能料到对方却只在意那块天价地皮。乔半仙并不是真正神仙，无法窥悉乌铁的心思，他忖料也许是多刺的收购失败，让乌铁心里未免有些阴影，所以对方便注意力和全部精神皆集中在土地谈判和交易事宜上。如今貌合神离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绝不意味着恒宝集团就会湮灭吞并“乔家铺子”的野心。乔半仙知道，那一抹阴毒的神情背后，乌铁对于自己的公司将会有更大更猛烈、却也更隐蔽的动作。这使得他心中凛凛，提醒自己要多加提防。
而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乔氏集团的主营业务是否还应以房地产开发和经营为主？商人的目标是要在贸易买卖中谋夺最大的利润，可是如今房地产市场还能持续多久，什么时候会变成黄昏产业，这都是公司生存和进一步发展所面临的、无法忽视的问题。当届政府为了财政收入，可以不断地抬高价格卖地，卖完了城里的土地，再卖农村耕地——他们并非不知道这种寅吃卯粮的危害，可是由于实际的官僚体制中并不存在任何真正能够付诸实现的官员经济问责制度，所以即使他们耗尽了本该留给下面班子的资源，也在所不惜、毫无忌惮。“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顾好自己的“进步”和“发展”才是关键，后辈官员和自己非亲非故，他们的提拔升迁管自己屁事？尽可能高价卖掉土地，最好是天价，然后就将财政的腰包填塞得满满的。如此，无论是省市自留资金，还是必须上缴中央的财税，金额都非常可观。这些数字是什么啊？在单纯以gdp增长速度衡量干部能力高下的制度下，可不就是进一步得到提拔的资本吗——可是连土地都卖光了，一切都被吸血虫给榨干了，后面还能剩下什么呢。有时乔半仙未免唏嘘，揣测那些接收烂摊子的新任官员，会不会因前任官员的“贪婪”和“自私”而心衔怨恨呢？这些初升的太阳也想出成绩，或确实想为地方做上一些踏踏实实、造福百姓的好事，然逡目四顾，却发现两手空空、资源悠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结果什么也做不起来。
“抱怨是必然的。”乔半仙忽然忍不住打个寒噤，他忽然想到，中国人的报复心有时是非常可怕的，对仇恨的怀挟和对报复的执着，往往能够相伴一生，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便是对这种人性的鲜明的写照。如果这些曾被剥夺了政绩资本，也就是可卖土地资源的后辈官员们在谋登高位之后，要是反过来想起应该报复当年阻碍自己前程的“老家伙们”，那么报复的手段必然合法而残酷，其结果必定让闻悉者感觉骇异和惊悚。
“唉，这些都是题外话，想偏了。”乔半仙慢慢走着，前面人影晃动，他吓得急忙朝边上躲闪，却是一个商贩推着小车拼命再跑，神情慌张，后面传来吆喝声：“站住，他***给老子站住。”几名身穿制服的城管气势汹汹地在后面追赶，臂膀上套着“文明执法”的袖章。乔半仙愣了愣，转回思绪。政府通过尽可能的各种手段抬价出让土地，并不在乎开出的价格是否远远高于土地本身的价值，高额的土地出让金促使房产开发商将成本转嫁到消费者身上，并进一步鼓动商人攫取最大化利润的热情和野心，从而吹大泡沫。现在，乔半仙感觉房产业的泡沫已经够大了，他不敢衡量，那样的结果会让他觉得毛骨悚然。那么，在房地产或会崩溃的结果来到自己，乔氏集团该怎样成功地进行转型呢？即使是他抱着梅小芸翻云覆雨的时候，还不免会被这种忧虑所迷惑，从而产生焦虑情绪。也许可以进行一些投资，除了不动产，尚有证券和文化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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