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五哥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却又不太像。
狮子被激怒后的第一反应,大概会狂扑,会怒吼。而杨五哥被激怒后却愈发沉默寡言,更加冷静沉稳。唯有难以掩饰的,是他那双对韩家大院子充满仇视的眼睛,以及他那双不时攥得直发响声的拳头。这些,似乎都在告诉细心的兰如:
五哥他已决心为素云报仇了。
素云已经“失踪”两个多月了。
两个多月中,素云的亲属几次到韩家探问、交涉,而韩家的答复始终是一致的:某天,一个自称是素云家属的人,说是家中有人病重垂危,故而匆匆领走了韩府丫头素云。至于后来,素云的下落不明,是与人私奔,还是碰上了人贩子或绑匪,韩府就不得而知了。韩府现在唯能作到的,除深表遗憾外,就是如数补发素云原应有的全部工钱。
这是韩家一贯伎俩。近二三十年以来,凡与韩家事有相关的“失踪”者,其家属事后能够得到的答复,基本与此大同小异。这种答复的真实性,不少明白人都能猜出好几分,却无一人能够奈何韩家。是的,找人的不是要有理由,状告他人要有证据。何况,这方百姓谁有胆量去状告韩府?
然而这次,就在韩家老调重弹、不以为然的,一次次伤害素云家属的情况下,杨五哥的愤恨却在一天天加剧。
他每想起素云,眼前便会浮现出那副天真开朗、调皮鲜活的形象:每想自己和兰如在画室遇险时,是素云出手相救才幸免不死的情景,他的心便如受到重捶一样隐隐发痛。
杨五哥是“情种”。
不过他这“情种”,应该别有注脚——
其实,他在林良老人家庭中的所作所为,已经为此作了诠释。
在良心的驱使下,杨五哥曾对素云的“失踪”作过多方调查,苦无结果。直到前天,他突发奇想地,一连三天跟踪了一个疯女人。这女人就是三姨太。
三姨太能够活下来,能够自由地四乡流浪,直令很多人咋舌。杨五哥想,这也许是因韩中儒多少还有一点点人性;或许尚未忘记一个曾经为他铺床迭被人的好处,才致使他额外容忍了一个游荡乡间、有失韩家脸面的疯女人。
杨五哥在一连三天的跟踪中,认识到三姨太疯的程度的确很可怜。她除了时哭时笑之外,便是嘴里终日念念有词、语无伦次地唠叨着谁也听不太懂的语言。
她没了思维,没了逻辑,她纯像一只流浪的野狗那样生存着,残喘着。让人看去心痛、心寒。但是,在杨五哥细心留意中发现,三姨太的疯话中,唯一能让人听得似懂非懂的语言,只有一句,而且基本上每天都有一定规律:至少念叨三五遍。这句话就是:
“烂鸭头被他们喂鱼了”。
这句话很平淡,咋听,很容易理解为她在讨饭时,为讨一只熟鸭头不得而惋惜。可是一连三天,这句话至少被她念了十余遍。难道这只鸭头,就这么富有魅力、让她刻骨铭心,耿耿于怀吗?当然,这本身不是重要问题,重要的是说明她还有记忆。
这是杨五哥十分期盼的。
为了证实这一点,杨五哥在街尾道旁,连续对三姨太作了几次测试,结果大失所望:这疯女人没有丝毫记忆。侧试中,转瞬之间,她能把男人当女人,能把女人当男人;她刚刚转过身去,即辩别不清她曾走过的熟路;一只被拴着的,曾咬过她三次的黑狗,她仍不知道加以防范。
杨五哥失望了,一个毫无记忆的女人,白白浪费了他三天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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