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一
在远离会场的南面,一道虹桥正落在广场边缘,凝实的七彩虹光,足有丈余宽,绚丽异常,杨真和乐天相顾一眼,乐天沉息片刻,探足踏了上去。
“哈哈,原来你小子吹大气耳。”杨真见乐天一步落了空,穿透虹光踩在下面的法阵所结云坪上,不由笑了起来。
“上届峰会虹桥试炼过关的有四人,楚胜衣第一,天外峰的玄道占了第二,乐师兄我刚好在末座。”
“第三是谁?”杨真奇道。
“法宗陆乾坤。”乐天不屑道。
这一次,乐天凝神沉气半晌,做足了准备工夫,这才踏了上去。他身形沉了一沉,终是站住了脚跟,接着缓步走了上去,直用了好半晌工夫才登上十丈高的虹桥半腰。
当他小心翼翼回头正准备叫杨真试着跟上之时,却见这小子正紧跟在他身后几步开外,左张右望,好不自在。
“你,你这就上来了?”乐天难以置信地看着杨真。
“很容易啊。”杨真皱眉道。
“很容易?”乐天一把抓住杨真的手腕,试探他是否运功,却发觉脉象微妙,正是道家至静至宁的龟息状态,“你怎么做到的?”他说话间气息不稳,脚下软了一软,险些掉了下去,显是维持得很艰难。
杨真想了想,答道:“这虹桥中有股清气,只要心神不动,融入其中,就自然浮步上来了。”
乐天惊愕道:“那是羽灵之气,九霄之下最为轻灵的清气,也是最难捉摸的灵气。”
“呜——”杨真听见叫声,低头发现小白从他衣襟里钻了出来,索性将它送到肩上,任它自在。
乐天见状又是一惊,虽然他很想把火麒麟招出来,但一想不合时宜,还是忍了下来。
他们站在高处,这时正好听到掌门真人宣告虹桥试炼开始,会场中的昆仑弟子纷纷散了开了去,不少人都欲一试虹桥登云。
两人继续登高,上了这座南面虹桥的最高处,下方是一块流淌着云烟的四方碧绿擂台,凭空眺望,一道道虹桥横贯长空,交接起落,如梦似幻。
两人再回顾广场,却见大批人垂头丧气地往回走,不时有人从虹桥边缘跌落下去,惊呼连绵,罕有人成功登上虹桥。
“转着走,往北面的虹桥去,这回看有几人能上来。”乐天说着带头大步走了开去,步向另一端蟠龙柱桥接的虹桥。
顿饭工夫后,杨真和乐天已经到了东北角落,在北面已经有一伙人高高在上,正是万众瞩目,下方无数昆仑弟子羡慕不已地望着他们。
“师弟,师弟,我们在这儿。”萧月儿的声音遥遥传来。
杨真遥望过去,萧清儿姐妹俩正在对面最高的那道虹桥上冲他招手,一旁还有楚胜衣,玄道也在附近,还有不少人却是生面孔,目光一转,还发现一人,竟是二师兄冷锋,他身边还伴着一名白衣女子。
乐天二话不说,转向了斜对面的虹桥方向而去,杨真冲对面挥了一下手,也追着乐天去了。
在北面云台上,除了陪伴宾客的一德真人缺席,主持大会的掌门真人,和圣宗姬仙子伴随着不少登台访客,以及云散拱卫着各宗精英门人,齐齐望着后方上空的一帘虹桥上,皆是大感满意。
紫桑真人指点道:“今届昆仑各宗合共有九人登上虹桥,同道门下有三人立足其上,我昆仑玄字辈人杰辈出,可喜可贺啊。”
紫霆真人一旁却捻须道:“要恭喜的只怕是云忘,他门下竟有四人上了虹桥。”
萧云忘却负手摇头道:“只有三人。”
紫霆真人露出了讶异之色,这时紫桑真人却脸色一变,侧头阴声道:“萧师弟所言三人,莫不是不算入那名尚在面壁之期的门下。”
一直在台前的一元真人和挂着面纱的姬香仙子正低声交谈,闻言皆注意了起来。
萧云忘不紧不慢道:“小女萧清儿已入圣宗门下,自然作不得数,至于我小弟子杨真,紫桑师兄若有不解之处,可问掌律堂。”
“不用了,杨真是圣宗要求赦免之人。”姬香那仙乐一般的声音在众人耳中响起。
紫桑真人顿时脸色大变,垂下了头,再不敢多言。
紫霆真人与萧云忘相视而笑,有地位超然的圣宗正式出面,杨真已算洗净了一身罪责,当下闲谈了起来。
杨真两人转到北曲虹桥之时,上面竟站坐了十余人,当仁不让相互较劲,其中一人竟是个年轻和尚,让杨真看得呆了一呆。
这时,萧月儿已经无心招呼杨真,她必须平心静气守静,否则难以维持下去。
杨真却是行有余力,招呼着熟识的众人,当中为首的玄道和楚胜衣,都大是惊诧杨真的从容,须知这是纯以元神心识修养的比拼,心力的消耗比法力消耗更难坚守,很多人已经面有汗珠,身形不稳。
“啊——”杨真刚走近冷锋,一个银袍道门弟子惨叫一声,堕下了云端虹桥,吓了他一大跳,偷眼下瞧,却见那人连续几个翻滚后,一个大鹏展翅平飞落了下去,安然无恙,这才收回心思,跟二师兄打了个招呼。
这时有人道:“是灵霄派的云中子师兄下去了。”
说话的人是楚胜衣,而乐天此时已无余力活动,索性站定了冷锋一边。
“竟有别派的人?”不知内情的杨真问道。
“杨师弟刚出禁,不知不奇,这回前来观礼的同道也参与了虹桥试炼,杨师弟看来很轻松呢。”楚胜衣依旧气息均匀,意态从容。
“有点小窍门依仗,楚师兄见笑了。”杨真不再打扰他,他一直觉得远处那个和尚很眼熟,于是走了过去,刚好路过萧清儿姐妹俩身边,还冲她们挤了挤眼。
这时意外发生了,杨真肩上白狐企图跟萧月儿打个招呼,爪子刚碰上她,就听她惨叫一声,落了下去。
“月师姐……”杨真见萧月儿虽然狼狈,但却安然落下云坪,放下了心,回头轻敲了敲小白的脑袋,以示惩罚,他可以肯定萧月儿回头定会找他算帐。
似乎感觉到了杨真的注视,那一身干洁月袍的和尚转过了头,面圆丰润,修眉大眼,鼻直口秀,显得灵气十足。他正盘膝在虹幕上,一手捏无畏印,一手拨着一串黄玉佛珠,神色悠然,眉梢眼角总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给人十分聪慧的感觉。
杨真顿时觉得有几分眼熟,一时又想不起哪里见过,冲他笑了笑,也跟他一般盘膝而坐。
“大师,怎么称呼?”
“云顶山天佛寺门下灵宝。”和尚施掌微微一礼。
“灵宝……你师父可是普济大师?”杨真转头颤声问道。
“正是,道友……”灵宝和尚晶亮的黑眼珠眨了眨,不解杨真为何如此激动。
“我是……”杨真刚要出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叹了口气,他发现,很多事情好像无法解释呢。
这时一声惊呼,原来萧清儿也掉落了下去,彷佛感染了似的,接连又掉下去两个,转眼只剩下玄道和楚胜衣,以及乐天,冷锋,还有盘膝在地的杨真两人。
还有……陆乾坤,杨真这才注意到这个被自己刻意忽略掉的人,看着肩头安恬的白狐,一个邪念突然冒了出来。说起来,他入昆仑山以来连番灾劫都跟这个家伙有直接关系,说是没有恨意,那是自欺欺人。
走在虹桥上,此时只有杨真还能轻松自如的来回行动,连下方云台上的昆仑派长辈都看了出来。
“陆师兄,你太阳穴怎么有只蚯蚓在跳啊?”
杨真与陆乾坤擦身而过,忽然停在了他身边低声笑问,陆乾坤腮帮绷得紧紧的,一阵抽搐,却是无法回答。
“小白别乱动,别……”在杨真的示意下,聪明无比的白狐飞扑到了陆乾坤的头上,一声惨叫传来。
在陆乾坤掉下去前,白狐飞空折了回来,安然自若地落回杨真肩膀上。
一边从头看到尾的乐天,直想笑,却又不敢笑,身子却管不住地抖动,乐极生悲的他,继陆乾坤后又掉落了下去。
杨真伸了个懒腰,目光转向二师兄和他身边那名女子,不由大为好奇,两人看起来挺亲密的样子,可他从没听过说这冷冰冰的师兄还有跟谁交好啊?
“啊!”突然那名白衣女子支持不住,直落了下去。
冷锋二话不说,直追那女子飞落了下去,且抢先落在那女子落地前护驾,不过那女子最终安然落地,让杨真倒松了口气,心中对冷锋的古怪举动更觉着好奇了。
等了半晌,几人或坐或站依旧坚持着,杨真索性以卧佛之姿躺在了虹桥上,意态悠闲无比。
他刚躺下,旁边三人都瞧了过来,个个神色十分不解。
何止他们不解,云台上观望的萧云忘也是大为不解,这小弟子竟有他不曾发现的天资?
“云忘,你这小弟子果然非同凡响啊。”紫霆真人走近萧云忘。
“真儿入道尚浅,修为不足,本次斗法大会我玉霄峰是没有指望他的,倒是你那宝贝徒弟,今届我看能压下天外峰那一个。”萧云忘眯眼凝望着云端虹彩。
“未必,丹阳峰乐天和法宗陆乾坤都大有长进,鹿死谁手难说。”紫霆真人摇头道。
“天佛寺那小和尚,我看不错。”萧云忘突然道。
“呵呵,你那小弟子刚才一手把紫桑脸都气青了。”紫霆真人颔首压低了声线。
纵然如此,紫桑真人何等修为,隔着老远鼻子闷哼了一声,紫霆和萧云忘一起轻笑了起来。
试炼开始足有半个时辰了,虹桥上只剩下四个人,而下方广场上很多人都已经在准备斗法大会第一轮,纷纷围在刚揭开的榜上看对决名单。
“楚师弟,玄道先行一步。”玄道苦涩一笑,扫了邻近的楚胜衣,还有躺在地上的杨真一眼,飘然飞落而下。
楚胜衣的目光送走玄道,转头就落在依旧如故的杨真身上,看着他身上有一搭没一搭晃悠着的小白狐,生平第一次对这同门产生了莫测高深之感。
“灵宝大师,你可还能坚持?”杨真的声音突然响起。
“托道友的福,灵宝还在。”灵宝和尚的声音有了一丝艰涩。
“那我小睡一觉,下面的师伯师叔们应当不会介意吧。”杨真翻了个身,双手捧头仰面朝天。
楚胜衣和灵宝和尚闻言都晃了一晃,险些直接栽倒了下去。
“虹桥试炼第一名玉霄峰道宗弟子杨真。”台上掌礼堂紫桑真人高声宣告,话音刚落,广场角落里,杨真已经迎来了同门的蜂拥祝贺,接下来台上的话谁也没听进去。
萧月儿拉着杨真逢人就夸:“这是我小师弟。”彷佛怕人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一般。
连玄道和楚胜衣等人特意寻了前来,向杨真表示祝贺。
楚胜衣有些纳闷地叫住杨真道:“杨师弟出手就是一鸣惊人,不过师兄不明白,为何杨师弟自始至终都很轻松,看起来再坚持一两个时辰都绰绰有余?”
玄道一旁也颔首,表示同有此问。
一群人都拿眼瞪着杨真,他们也大是好奇为何杨真在虹桥上如此写意,如履平地一般令人称奇,传言中那也是师门长辈达到虚境后才拥有的能力。
杨真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有些腆笑道:“侥幸得师父传了一门调养心神的法门。”
不少人当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萧云忘本身就是昆仑派一个近乎神话传说的传奇人物,传下弟子一些别枝没有的法门也不足为奇,当下众人羡慕不已。
楚胜衣和玄道两人若有所思,彷佛接受了他的说法,唯有萧清儿姐妹俩瞪大了眼,只有她们心晓杨真是在空口白话,却也不好揭露什么。
众人的话题迅速转到了接下来的重头戏——斗法大会。楚胜衣和玄道两人是上届表现出众弟子,玄道本是上届第一,而楚胜衣成长迅速,这几年声势大涨,更为人看好。
一群人渐渐以众星拱月之势将两人包围起来,当然萧清儿姐妹俩享誉昆仑的花容月貌也是一大亮点,平日诸脉门下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七嘴八舌地谈起稍候开始的斗法大会,倒冷落了杨真。
杨真见众多陌生的各脉同门跟两个师姐拼命套着热乎,甚至连楚胜衣两人都渐渐沦为配角,心中虽多少有些嫉妒,却也不是很在意,他正准备跟大师兄一起去看看广场边缘照壁上刚放出的榜单,看看自己第一个对手是谁。
“杨师弟,你的小狐狸可真是顽皮,陆某可给它害惨了。”陆乾坤领着两个同门,不知何时也插了过来。
“姓陆的,姑奶奶还有帐没跟你算,你倒有胆找上来。”耳尖的萧月儿立时丢下楚胜衣等人,排众而出,叉腰指着陆乾坤的鼻梁,似有深仇大恨一般。
“姑奶奶,陆乾坤有罪,您就饶了小生一回如何?”陆乾坤面皮厚得紧,一副甘心被萧月儿欺负的模样,反倒是他占了理一般,气得萧月儿满肚子火气无处发泄。
杨真只是冷冷看了陆乾坤一眼,目光立刻落到了他身后,笑意顿生道:“灵宝大师,别来无恙。”
原来灵宝也悄然过来,想来是欲与一众昆仑道友结识一番。
当即不少人纷纷瞩目过来,道门与佛门少有来往,很多人都对这和尚异常的感兴趣。
“道友何出此言?”灵宝施掌微笑道,目中尽有迷惑之意。
“八年前,河阳镇,小东山破庙,灵宝和尚可还记得?”杨真下虹桥后已经想通了,且不说与姬香仙子有过约定,凭那故旧的因缘,他也想与这天佛寺弟子重新结识一番。
灵宝秀气逼人的脸庞微笑凝固了一半,呆了好半晌,才颤声道:“你怎么知道?”
杨真不欲旁人知晓自己的事,跟伯云亭等人打个招呼,索性拉过灵宝,走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两人并肩望着云坪上来回的人群。
“佛家对死而复生怎么看?”杨真找了个不着边际的话头。
“生乃死之因,死乃生之果,生死轮回,涅盘寂灭,我佛所求,道兄莫不是对我佛有所心得,求证来世?”灵宝一派从容率真,只字不提适才之事。
“岂敢,岂敢。”杨真哪敢跟他谈经论佛,索性直言道:“我姓杨名真,当日在河阳镇归来去客栈中,我还给和尚你送了碗面条,后又引路寻那妖人,可还记得?”
灵宝没等杨真话完,脸色已惨白一片,好半晌才道:“你,你不是死了吗?”
杨真摇了摇头,感慨万千道:“是啊,死了,可我也不晓得为何又活了过来,也许是老天不让我死罢。”
灵宝终归是天佛寺年轻一代佼佼者,很快平复了震撼的心情,绽开笑容道:“这八年来,灵宝时常梦见你最后那一面的可怖惨状,时时不能忘怀,直到今日才消解了灵宝的心结,师父说,灵宝此行必有所获,看来灵宝已经找到了。”
两人相视而笑,灵宝又道:“想不到杨兄竟有天大缘分,入了昆仑派,可谓否极泰来,小僧想把消息尽快告诉师父,让他老人家也高兴高兴。”说罢,灵宝相约后急急离去。
杨真目光追随灵宝远去,在东南面的云台上,看到了一位老和尚隐隐在望着他的方向,心下顿然舒坦了许多。
“杨小子,你第一个对手可不轻松。”行踪飘忽的乐天又钻了出来。
杨真回头道:“管他是谁,打不过也得打。”
乐天皱眉道:“师兄可没说笑,你第一个对手是紫字辈一个老头子,足有三百岁。”
“什么?”杨真瞪大了眼,“三百岁了还参加峰会?”
乐天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笑呵呵地拍了拍杨真,道:“这是一个法宗紫字辈老不休,上山三百年还在金丹期徘徊,可说是身经百战,上届峰会他取得第九名,你可不能轻忽大意。”
杨真慎重地点点头,他心知自己修剑时日尚短,火候和经验都很是欠缺,临阵能发挥多少实在难讲。
峰会为避免强手过早相争,将上届前八列入种子高手,直接进入决试,其余则事先进行抽签分组,每组七至八人,取小组第一进入淘汰轮次,直到决出最后二十四人,算上八名种子高手,共三十二人入围决试,再抽签进行一一淘汰对决,直到最后决胜。合共数百场对决,故而大会将一连举行七天。
斗法场地,以云霄擂台干、兑、离、震、巽、坎、艮、坤八个擂台为阵地,每个场地三个组,又分甲、乙、丙,轮组上阵,由清闲的长老亲自监守裁决。
斗法比试不以辈分划分,只以修为衡量,因此元婴期以下的紫字辈门人一样可以参加斗法,这样一来大会就出现以玄字辈为主,紫字辈和近几年万青谷遴选上的玉字辈弟子为辅,三代同堂较量的局面。
日上三竿,斗法大会将正式开始第一轮。
经长老再次施法变阵后,太昊峰上的虹桥已经变成了实质一般,只是呈现玉白象牙色,看上去如玉桥泛彩一般横跨天际,九曲浮空,将八大擂台囊括其中。
此时,寻常修为的弟子提气后也能轻松走上虹桥,整个天地洁白云烟弥漫,虹桥横空,蟠龙柱插天,昆仑博大精深的道法让来访各道大开眼界。
在“干”字擂台外云坪上,玉霄峰门下一行正在叙话。
“你们几个除了杨真都不是第一回参加峰会了,该注意的我就不吩咐了,好生努力,不要给玉霄峰、给你们师父丢脸,听到没有……月儿。”凤岚在嘱咐时发现萧月儿活泼泼地东张西望,根本把她的话当作了耳旁风。
“爹上哪儿去了?”萧月儿原来在找萧云忘的身影。
“别管他!这会他怕是正陪着姑射剑派某位远道而来的仙子,有心思就用在比试上,别东想西想。”凤岚怒瞪了萧月儿一眼,她口气任谁都听出有些吃味儿。
“知道了,娘,人家那组都是些没听过的,我保证不丢娘的脸就是了。”
站在人后,鹤立鸡群的杨真,依旧可以清楚地与师娘目光相对,他清楚感觉到了目光相触那刹那,师娘神情的那么一分不自然,心中一个咯噔,顿知年前的那件事已经在他们之间留下了阴影。
“杨真。”凤岚神色有些复杂地叫住了他,“你第一轮对手很强,千万不要勉强自己,你还年轻……”
“师娘,我一定会赢的。”杨真打断了凤岚的话。
玉霄峰一众都惊讶地看着他,都在心里打个大大的疑问,这还是以前那个内向拘谨的杨真吗?
“我一定会赢。”杨真见众人吃惊,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
“师弟,你没发烧吧,姐姐三天前才传你爹的独门剑诀,你……”萧月儿跳过来伸手就要去摸杨真的额头。
杨真伸手挡开,直视着矮了他大半个头的凤岚,郑重地欠了欠身,道:“弟子这一战,无论如何一定要胜,就算是给师娘赔罪。”说罢,不等众人有所反应,转身直下广场先天八卦方位南面,入了已经人群簇拥的“干”字擂台,他刚好是甲组第一轮。
凤岚错愕难当之时,萧清儿望着远处没入人流的杨真,道:“我第一轮在午后,清儿跟去看看吧。”
见姐姐匆匆而去,萧月儿也急急追了去。
“师弟他,变了好多。”三人面面相觑,都在揣摩杨真话意,伯云亭心中最为感慨,自阳岐山一番惊险历练归来后,这小师弟已是判若两人,成长飞速。
“只知道意气用事,那小子真当我记挂着那点破事?”凤岚脸有愠色,扫了众人一眼,问道:“你们说,师娘我是小心眼的人吗?”
伯云亭,甚至连冷锋在内都避开了她的目光,连连否认。
凤岚冷哼了一声,吩咐两句,丢下两人,自顾道:“我倒要看看这小子是不是在吹大气。”
第二章险胜
人墙分开,主持仲裁的长老悠然踱步地来到场内,抬眼扫了扫云坪四周,这才施施然从袖内摸出一张名单,此时擂台周边已围了上百人,他咳了两声,突然哑着嗓子振声道:“碧落峰法宗弟子刘大愚。”
一名青衣老道应声而出,翩然从一角飞落场中央,身形如大鹤凌云一般洒落自如,让场外一阵叫好,一群青衣弟子更是热烈的鼓噪起来,为同宗造势。
那刘大愚也不客气,抬手向四方拱手为礼,彷佛已然获胜了一般,颇为滑稽。萧月儿在场外哼哼唧唧数落了几句,对其作态大是不屑。
“玉霄峰道宗弟子杨真。”
老道突然提高了声音,彷佛精神振了一振,这名字对参与过上一次昊天殿宗议的人并不陌生,况且这年轻人刚夺取了虹桥试炼第一,不能不让他有所瞩目。
场外也一阵嗡嗡作响,显然对这名字新鲜而又耳熟,他们中不少人参与过当初对妖皇大闹仙府的围剿,只是并不晓得那被附身的人正是杨真,何况之前他还是默默无名的一名道宗弟子。
这场比试的看点,大约也是这虹桥比试第一与上届斗法大会上第九的争夺,两人分属道宗和法宗,也是一个热点。
作为一个紫字辈门人,苦修三百年依旧沉浮在金丹期内,要么被同侪抛下,要么就是无法抵达长生天堕入轮回。刘大愚参加了不下十届峰会,一直不上不下,早是昆仑派内的知名人物。
只是更多的人对他抱着看笑料的心态,连他很多同宗都看不起他,然而他一直不以为耻,坚持在峰会上露面,若说其真实实力倒不可小觑。
萧清儿满是担心和鼓励的眼神,萧月儿手脚并用的打气,让即将上场的杨真彷佛有儿郎出征远方的错觉。
“小白。”原来萧月儿发现了赖在杨真肩上不肯离去的白狐。
杨真这才醒觉过来,伸手拍了拍痴缠的小家伙,小白狐这才乖觉地闪了出去,回到了原主人萧月儿怀里。
“你要当心。”沉寂已久的白纤情突然传音到了杨真耳中,此时他方步入擂台几步,闻言窒了一窒身形,心中惊讶有之,迷惑有之,一直对他时冷时热的妖狐,为何突然对他这般关心?
老道又叫了一遍,杨真这才带着心中的疑问,大步直入场中,只等开局钟声敲响。
眼前老道,八字灰胡,一头梳理得整整齐齐的灰白头发,满脸皱巴巴的刻纹,饱经沧桑的圆脸上带着几分凄苦和辛酸。他紧紧抿着干涩的嘴唇,一双小眼喷射着执着和顽固的光芒。
本有所恃的杨真忽然心中开始打鼓,他的对手并不简单,对他来说不仅是一场遭遇战,更是破天荒第一回与人斗法对决。
蛰伏在他灵魂深处的另一个知觉唤醒了出来,理智和镇静瞬间占领他所有一切,灵台如明镜一般反映着擂台方圆数十丈的动静,和天诛一样,这奇异的能力是他最大的凭借和信心来源,也是他敢对师娘凤岚断言的根据。
而此时,主持擂台的长老正在念叨着比试的禁令若干,闹哄的场面渐渐静了下来。
“糟了,这老不休已经突破瓶颈了。”场外偕同两个女儿观战的凤岚突然惊呼出声。
“娘,你是说……”萧清儿陡然脸色大变。
“看他神光内敛,松静自如,分明成就了道胎,真儿只怕要失信了。”凤岚叹息一声,之前多少还有几分看好戏的心态,此时却盼着这小子莫要出了意外。
“当!”长老手中的小铜钟敲响,比试开始。
一道绿光从刘大愚的袖中飞出,转眼一柄灿绿色三尺仙剑横亘半空,无形罡风吹拂,方圆十丈的云坪地烟如同倾泻一般,向外飙散,卷起阵阵白色浪涛,霎时擂台外大半人都半掩在氤氲中,转眼在阵法牵引下又平息了下去。
与此同时,杨真也张口喷出了一道金色剑丸,声势却要小了很多,看上去色泽澄澈若琥珀一般外,并无甚威力。旁人却不知这上古失传的天魄神兵在凝练后,益发无形无迹,无声无息。
刘大愚神色肃然对杨真一揖,却高高扬起头颅,仰天极目,含悲带郁地大声道:“师尊在上,弟子无能,三百年了还是无所成就,今日起,弟子再不会让您老在九泉之下失望了。”说着,他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他话一出,场外顿时哗然一片。尤其法宗弟子熟知刘大愚不足为外人道的身世,他本是一个打杂道童出身,跟随碧落峰一执真人一个甲子后,老道见他努力上进,悯其可怜,传了他昆仑上法,落了个记名弟子身分留在山中。
凭其低劣的资质,出乎意料在一个半甲子高龄步入先天境界,苦修百年后大器晚成,修成金丹,然而又过了百年,他还是一直停留在金丹期,受资质所限难以寸进。
后进同门很快远远将他抛到后面,一些后辈弟子暗地里没少折辱他,在碧落峰被孤立了起来,无所立足。纵然如此他并没有放弃自己,在暗地里比同门付出了多了无数倍血泪,哪怕收效甚微。
时日一久,他固执的性子中多了几分乖张。一个甲子前一执真人虚期渡劫失败,入灭前,将其正式引入宗室,成了法宗入门最晚的紫字辈弟子。
“这是师尊留给贫道的万年桃木剑——辟邪,小道友小心了!”
“天诛……前辈请。”
杨真不多言,作了个恭请手势,同时剑诀一捏,天诛顿时光芒大放,一柄明净的金色短剑平飞而出,缓缓逼向了对手,算作晚辈先手。
风雷声起,一道绿电奔雷之势射向杨真,浑厚柔韧的剑气震慑全场,绿芒在杨真神识中迅速扩大,他神念方动,与他心神相系的天诛金芒大盛,迅雷电闪,后发先至迎上辟邪。
轰!绿芒和金光雷霆交击,罡风翻滚出一团团涟漪,掀起一浪高过一浪的云烟,形成了层层无形气圈膨胀开去,杨真两人仰面发飞如狂,同时随着挫回的飞剑急退。
杨真退了七步,刘大愚出奇地也小退三步,两人的身躯在如一**浪潮般的云气中起落。
试招结果,擂台阵外有人欣喜,也有人吃惊,不过此时在场大多人多半心中将胜利的天平倾向了老辣的刘大愚,而不是初出茅庐的杨真,哪怕他早前在虹桥试炼中大放异彩。
杨真心中清楚,自己只能凭借天诛的闪电之速和灵性,至于剑诀他火候尚浅,更岂论刚上手的飞仙诀。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间,刘大愚再起剑诀,辟邪幻起一蓬绿色剑芒,“嗤嗤!”剑啸声中凌空罩来,点点绿芒若花蕊一般盛放,蔓延圈罩中,阴风呼啸,暗含杀机。
杨真意动一瞬,天诛已经回到掌上,他双足猛一点地,拔地冲天而起,神念牢牢锁住漫天绚烂剑芒中的真身,引动三尺天诛闪电上挑。
“叮!叮!叮……”金色闪电接连九击,漫天剑芒终于溃散而去,桃木剑显出原形,激荡上了高空。
“冬梅含春,好!”场外一阵彩声雷动,不少人叫起了好。
而刚接下九记重击的杨真,每一记都令他气血沸腾,肺腑几尽倒转了过来,气闷欲窒。人剑合一仗身而上,以力破法,法力的巨大悬殊依旧无法弥补,若非天诛本身强大诡异的灵力,只怕根本接不下,落地后,他身形接连暴退才告稳住。
而刘大愚神色肃穆,脚踏七星,口中正念念有词,高飞的桃木剑陡然光芒大放,若倒悬飞瀑一般倾泻了下来。
刚平息内息的杨真,已深知对手法力远在他之上,如此守下去,只怕是守不住的,眼下一式“飞流直下”只怕就难挡得过。
拼了!天诛再度祭出,冲天而起,却是与桃木剑擦身而过,掠空电射刘大愚而去,竟是图两败俱伤之局。天诛速度远在桃木剑之上,后发而先至,就在刘大愚惊慌失措之时,灭顶的绿色光河已泄向了杨真。
场外,顿时一片惊呼出声,眼看就是生死之局。
“啊——”萧清儿两女情不自禁地慌乱失声,急躁的萧月儿更是几欲冲出出手相助,幸亏一旁的凤岚一把紧紧拉住。
因主攻快上一线的桃木剑飞瀑狂澜,却撞上了一团银色的旋风,“蓬蓬……”声中溃散飞逸旋风之外,桃木剑更是随着突然出现的旋风滴溜溜打起了转,飞剑的法力几经削弱,给旋风化去无形当中。
而刘大愚却是狼狈一个不老翁后仰飞跌,毫厘之间躲过了天诛的穿刺,来不及弹身翻转,当即不顾形象就地念咒竖起了五行土咒,一道黄色的土墙瞬间升起,挡住了擂台边兜了半圈又回转的天诛。
原来杨真发狠下御风而起,同时祭起了乾坤印封字诀,出其不意地形成一个法力结界漩涡,令来势汹汹的桃木剑劳而无功。
刘大愚无奈下,只得不住竖起被天诛接连冲溃的土墙,边召唤桃木剑回身守护。而杨真根本不须对天诛多作掌控,凭其强大的自主灵性,就懂得自主攻击对手,天诛若金色梭子鱼一般游动空气之中,带起一道道残影,绕着刘大愚周身上下闪电攻击,令其手忙脚乱,大失方寸。
突然逆转的形势让场外围观的百多人呼吸顿止,如此拼命的斗法,他们尚是首次得见,大呼过瘾。
“师弟,必胜,必胜!”
“杨师弟,好样的!”
“干掉那老头!”
萧月儿醒神过来,高叫着鼓起劲来。一些道宗弟子自然也站在了自己人一边,哪管认得不认得,跟着鼓噪起来,且萧月儿这仙府中上下有名的仙子一旁领头,更是热烈了几分。
有人鼓劲的杨真信心大增,念动下天诛化做上百道金色锐芒,如水银泻地一般,无隙不入闪击着刘大愚祭起的重重剑幕,他彷佛突然开了灵窍,天诛的特性本就是攻击为上,守,本非所长。
一时金绿气芒交织成一片,裂空之声不绝于耳。
“刘师叔别当乌龟啊!”
“快反击啊!”
本对刘大愚不大上心的法宗弟子群见状也急了,他们也不甘示弱。
见多识广的刘大愚并不为所动,识到自己的劣势,在身外圈住层层厚实的绿色剑幕,凭借强甚对手的法力支持,伺机反击才是明智之举。
不知何时,一片卷云之上的云台飘浮到干字擂台外空,萧云忘和一名眉目俊朗、气度沉凝的黑衣中年道人并肩居高临下,俯瞰着战局。
“这小子性子过于偏激,竟这般胆大!”萧云忘说着,面上颇有忧色。
“不然,你当年不也是这般锋芒毕露,年轻人就是要有锐气,呵呵。”中年道人抚须轻声笑道。
“这叫剑走偏锋,容易伤人,也容易伤己,若非他身有两件奇宝,不战也罢。”萧云忘对自己的关门弟子自然是看得通透。
他话音未落,天诛的攻势已渐渐散乱起来,杨真体内的法力快速流逝,纵然心如盘石般镇定,危险的感觉却已经浮上他脑海。
轰一声,天诛猝不及防下被地上钻出的排排岩刺横阻一滞,给刘大愚抓住机会,扫剑挑飞了出去。
两人都没有立即回击,彷有默契似的准备最后一击。
随着刘大愚念咒起诀,桃木剑光芒剧盛,化做一柄巨剑虚空高悬,条条如蛟青色霹雳从虚空劈下,落在剑光之上,不住闪耀,倍添其威势。
“九凝真雷诀!”场下有人叫了出来。
心无旁骛的杨真眉头大皱,这法宗天一品无上剑诀,可非寻常弟子能驱使得来,他心弦绷了个笔直,看来只能冒险一试那未能掌握的剑诀了,为了承诺,他一定要胜!
彷佛感应到了什么,他抬头一眼就看到了在虹桥与云端之间的师父。
青袍挥就白云,温润如玉的脸上总挂着淡淡的微笑,永远那么自信从容。
这就是师父,他一直景仰的师父,他一定不能让师父小看!
他心中斗志陡然无限提升,那生涩的剑诀一一流淌心间,闪电回顾,顿然恍悟不少这三日来未明之处,猛然提聚全身法力,飘浮在半空的天诛陡然大亮,紫色霹雳闪烁其上。
“九凝起,天雷轰!”刘大愚咒喝一声,扬指剑诀,铺天盖地的绿色气芒卷着罡风,挟带着无数条粗大的青色落雷,狂轰而下。
巨大的擂台上顿时风云激荡,云气八方回避,观战之人纷纷掩目而退,天地罩在一片惨绿之中。
“九曜顺行,元始徘徊,天外飞仙,赦!”
杨真咒念刚止,天诛迸射出万丈金芒,一条紫电环绕的金龙横空而出,彩霞氤氲弥漫了琉璃一般的龙躯,一声龙吟,以升龙之势昂首迎上满天青色落雷。
两道惊天剑诀半空雷霆相遇,数十道青雷疯狂劈上金龙,却泥牛入海一般,没有分毫声息,殊不知天魄神兵不惧五行,正是雷电克星。
轰隆巨响,两道巨大的激芒最终对冲在一起,天地灿亮一片,罡风扫遍擂台远近,威力无限。桃木剑青色电光滚动,势大力雄,持续破空而下,初始牢牢地占据了上风。
蓦然间,天诛所幻金龙一阵分光幻影,数道粗大的激芒穿刺而出,奔射天穹,到了九霄至高点,陡然迸裂成万道如蛇光痕,骤然金光大戚,漫天金蛇飞舞,轰向了刘大愚。
化虚为实,九曜飞击,刘大愚正以为占得上风之时,眼前尽是铺天盖地的流光激芒,化做弧线的剑气,无坚不摧、纵横交错地划破了整个天穹。
似天外飞仙,若雷霆闪电,从天穹乃至虚空八极轰击而来,让人无处可避。
场外,萧清儿姐妹俩都不能置信地看着这威力强大,且变化出乎意料的飞仙诀,谁能相信一个仅习练了数日的人,能掌握如此玄奥的剑诀?
不仅如此,云台上,此套剑诀创始之人萧云忘也是大为吃惊。
刘大愚慌忙之下,立即回收击空的桃木剑,转攻为守,力图抵挡漫天无所不在的飞仙剑气。
眼看回转的剑光无处抵挡,拼死提聚元气,祭出了昆仑地品土系法术“大地甲胄”,他浑身上下宛若给一层灰色的浑厚岩石包裹了起来,彷佛一个石巨人。
无奈为时已晚,万道虚幻的气芒尽散,一道如陨星的流光将刘大愚的“大地甲胄”轰成了漫天泥浪,剑诀余势将其扫飞了出去,如同破袋一般摔落擂台外,引来一片鸡飞狗跳。
“当!”长老的钟声敲响,斗法结束。
“这一场玉霄峰杨真获胜!”
场外掀起了一片雷动彩声,尤其道宗弟子见识了前所未见的神奇剑诀,大为振奋,在萧月儿带领下,欢呼成一片。
另一边的法宗弟子,特别是碧落峰的门下默然无声,悄然退去。
杨真召回天诛,眼前发黑,两腿一软,颓然坐倒在地。
“你胜了,师弟。”萧月儿的欢快声音远远传来。
杨真抬头,见两个欢快的熟悉身影飞奔而来,萧月儿一把将他拉起,萧清儿则替他整理着散乱的衣衫,好一阵嘘寒问暖。
另一边场外,受创不轻的刘大愚,最大的伤害不是来自**,而是内心的挫败,好不容易突破至元婴期以为能一展身手,却不料败在了一个后进小生手中。
主持擂台的长老盘膝在他背后坐定,送入法力替他调理内腑。过了盏茶工夫,长老收功而起,吩咐他两句,回头再看了一眼双目呆滞无神的刘大愚,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准备下一轮斗法,四周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
“刘师叔,你没事吧?”
刘大愚慢慢抬起了头,眼神开始聚焦,一下子定在来者三人当中一个身上,正是刚刚击败他的青年,他心中一阵恼怒上涌,愤声怒道:“你来做什么,看贫道笑话?”
萧月儿两眼一瞪,道:“你这老道好没道理,来看你还有错了?”不等说完,随手将拾取回来的桃木剑扔在了他脚下。
“罢了,贫道不跟你小娃儿计较。”刘大愚轻咳一声,嘴角溢出一丝淤血。
一旁萧清儿轻瞥了萧月儿一眼,登时压下了她口中将出未出的话。
杨真呆呆站了阵,在萧清儿催促下,一同转身离去。
“贫道不甘,不甘啊……”
三人身后传来了苍老落寞的哀叹声,伴随一阵咳嗽声。
“清儿师姐,他看起来很难受。”杨真三人行在云坪上,此时刚日上中天,太昊峰虹彩灿烂,云霞尽染,四周满是来去匆匆的昆仑弟子。
“人生总有胜败,胜得一时,不等若一直会胜下去。”萧清儿停下脚步,轻轻叹道。
“是啊,我第一个对手就这般强劲,只怕这小组就过不去。”杨真苦笑。
“没志气,像这老道修为的可不多,不知是你运气不好,还是那老道运气不好,第一轮就碰上了,咯咯。”说着,萧月儿看着两人笑了开来。
杨真和萧清儿想了想,也笑了。
“呀,糟了,娘去看冷师兄的比试去了,我们也快点。”萧月儿突然醒悟了过来。
一日下来,玉霄峰四名门下,算上归入圣宗的萧清儿,都取得了第一轮胜果。
日落月升,一行俱都回山休整,入夜萧云忘单独将杨真叫了出来,带到玉霄池外雪林中,打算趁热打铁,调教一番。
夜色如水,雪地苍茫,寒气袭人,萧云忘负手林间,只对杨真说了一句:看剑!
杨真不及反应,就见一道白色剑光破空袭来,身法自然发动,猛地飞身飘退,然而剑气却如影随形,紧追不放,强大气机始终重重地压在他心坎上。
忽然气机一松,他趁机张口喷出天诛,一剑在手,一串剑花扫了出去,然而明明他神念中捕捉住了白色剑光,却扑了个空,只见白色剑芒在眼底倏现,一道凛冽寒气就横在了脖子上,接着,萧云忘那飘逸的身形出现在正前方。
“师父,你……”杨真不解道。
萧云忘什么也没说,收回指剑,顺手取过他手中明澈的金色短剑。天诛在萧云忘拇指和食指间像条活鱼一般不住弹动,啪啪直响,在陌生的气息下反抗着。
“你今日赢的很侥幸,你可知道?”
杨真一怔,随即点了点头。
“本届峰会为师本对你并无冀望……”萧云忘话刚出口,发现杨真脸色一变,便缓口道:“你入道时日还短,本门技艺多半是你师姐和师兄代为传授,为师的精要你尚未学得一二,但你却能短短几日把飞仙诀使到如此境界,所以为师改变了主意。
“九州岛动乱将始,也许对你,对昆仑派的年轻一代来说,将走不一样的道路。你能学得多少,就看你的领悟能力了。”
“明白了,师父。”杨真点头道。
“这柄神兵,你觉得你发挥了它多少威力?”萧云忘手指一松,天诛顿时逃回了杨真身外,茫然转悠一下,又落回了杨真手中。
“一两成……也许不到吧……”杨真有些犹豫,毕竟这神兵在妖皇手中的开天辟地威力,他可是亲身体会,在面壁一年当中,他慑服了内里近七成天魄,剩下的三成却无论如何也奈何不得,不过总算能自如驱使这柄奇特的神兵。
“不,它在你手中威力不能发挥万一。”萧云忘目光幽亮,不等杨真说话,他又接着道:“当初你师祖归还于你,其实还有所犹豫,怕你为其反噬,现在看来倒多此一举。”
杨真听着眼前一亮,感觉到师父似要对他说些什么。
果不其然,萧云忘叹息一声,负手望天道:“你口里不说,心里想必还有些怪师父当日不能为你洗脱罪名吧?”
杨真心里一颤,当即否认:“弟子不敢。”
萧云忘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道:“万事皆有因,你师祖身为一门之尊,要维系昆仑上下各宗各脉的祥和安定,必定要作出一些妥协,当日若你师祖一力坚持,自然也无人敢反对他老人家。不过,此事确有奇怪,事后你师祖特意留下我,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杨真不由打断道:“什么话?”
萧云忘皱眉道:“五百年恩怨,一昔尽了。”
杨真顿觉茫然,不懂此话何意,仔细瞧向师父,却发现他从未如此一般愁思不展,神色百般困扰,彷佛遇到了什么天大不解之事。
萧云忘突然道:“你这一年中,可曾遇到什么古怪之人和事?”
杨真心里一跳,想起双子峰断魂崖那个冰封洞府内发生的一切,刚奇怪为何师父不曾知晓,旋即想到当日同样经历的萧月儿因为偷跑出来,多半怕师父责怪,所以不曾告知,自己是不是该说出来呢,可说出来又有何用?他心中一阵摇摆不定。
“没有。”最终杨真鬼使神差地,生平第一次在师父面前撒了谎。
正出神的萧云忘也不曾留意,点了点头后,道:“今日起,为师正式传你临阵斗法之要。”
两人都不曾留意,在远处一株雪松下,躲了一只与雪同色小狐狸,彷佛在倾听着师徒两人的对话。
“人身为器,本命为神,精气相缚,天人交感,羽士百家无不修那一口天地元气,人与人争,实与天争。我辈斗法求胜,求其先机,洞其神明,方可立足不败之地,飞剑是器,手足是器,人身上下内外无一不是器,就像这一剑!”
萧云忘话音刚落,他如同松柏一般挺立的身形变得朦胧一片,彷佛一层淡淡水雾罩上他,明明站在杨真眼前,却无论如何也感应不到他的所在。
突然间天地窒了一窒,倏忽扭曲成一片,无数道纵横交错的剑气凭空而生,暗夜空气中彷佛翻滚流动着千百道无形水痕一般,以肉眼难察的速度交融分合,无形剑气以铺天盖地之势,切、斩、劈、刺,穷尽变化地袭向了杨真。
彷佛有亿万柄无坚不摧的飞剑同时从虚空八极,乃至大地之中破土而来。
杨真神念尽管捕捉到了那毁天灭地的气机,也无从抵挡那无所不在洞穿一切的剑气,就在那灭顶瞬间,杨真并无反抗。然而,万道剑气进袭他周身即将把他毁灭瞬间,轰然散去,化做一阵狂风吹过杨真身外,衣衫狂拂乱舞,飞雪漫天回旋。
萧云忘双目锐芒敛去,接着道:“攻守之道,有进有退,与沙场兵法并无二致,水无常势,可刚可柔,穷尽无极变化,斗法也如是,利用天时、地理、人和一切可利用的形势,掌握局面,择法应变。”
杨真有些称奇道:“就是说为了取胜可以不择手段?那跟魔道有什么分别?”
萧云忘摇头轻笑道:“魔道与我正道所不同之根本,乃在于修炼的力量本源有所不同,其实正魔并不是那么黑白分明的,这你将来自会明白。至于斗法比试乃切磋,自然当审时度势,取之该取,舍之该舍,你今日策略虽对,却也过于冒险,危机时刻,为师未必能救得了你。”
杨真点头受教,眼界有豁然大开之感。
子夜时分,萧云忘放走了杨真,一个人留在山外,他飘然漫步风雪林间,突然来到小白狐离去的路径上,拦住了她。
“白前辈,为何眷恋昆仑不去?”
小白狐沉默一阵,突然出声道:“你当初又为何允许奴家上山?”
萧云忘仰望幽黑的夜空,弦月已早早躲进了翳云中,他淡淡道:“一歧前辈,我是信得过的。”
小白狐一言不发,转身闪电窜向了山头,萧云忘只原地看着她离去,并未阻止,只是他追随上山的目光中,泛动着难测的幽芒。
第三章姐妹
峰会进行到第五日,杨真连战六场,最终取得全部胜利,有惊无险的踏入了峰会三十二强。他这后五场对手中,四个金丹期上下,(电脑)一个辟谷后期,杨真有了第一场的艰苦激战垫底,后面有师父的点拨后,渐渐有了章法,火候突飞猛进,所有对手都成了他炼诀对象。
同时,玉霄峰其余诸子也全部突出重围,皆大欢喜,一时诸峰齐齐望风仰视。
其中冷锋和杨真两人最是引人瞩目,两子算得奇军突起,一个冷厉凶悍,一个玄奇多变,都被列入了峰会的热门。
不过,真正声名鹊起的,却是玉霄峰招牌独门剑诀《九曜飞仙诀》,这是一套连昆仑掌门真人和不少长老见识后都叫绝的剑诀,比起昆仑道法两宗传承的两门剑诀有过之,而无不及。
须知昆仑道法无不是无数代先贤心血结晶,后人想独自闯出一条路谈何容易?然而萧云忘却作到了,他宛若一柄尘封的绝世仙剑,在沉寂一个甲子后,再度出鞘了,一出就是锋芒万丈。
萧云忘和他的门下,以及那神妙无比的剑诀,一时风头无两,掩去了所有人的光芒!
玉霄峰在峰会上彻底露了脸,这从凤岚仙子几日来的笑容比过往一年加起来还要多,就可以看出来,至于萧云忘依旧那般风清云淡。
一日斗法落幕后,诸峰都纷纷离开太昊峰回山休整,准备明日至关重要的淘汰比试,杨真并没有闲着,灵宝和尚又找上了他,说是普济大师想在大会结束后与他私下一谈。
杨真自然是满口答应,他正愁找不到借口问明当年之事呢。
跟灵宝和尚分手后,准备回山,在广场撞上了一群莺莺燕燕,他老远就听见萧月儿响亮清脆的招呼声,回避也来不及了。
杨真匆匆迎了上去,一双双妙目齐刷刷飘了过来,当然更多的人瞩目在他肩上的白狐身上,萧月儿领头招手道:“师弟快来,正找你呢。”
这一群云裳依依的女子,正是昆仑派紫霞师太栖霞峰一脉。这紫霞师太乃凤岚仙子同宗不同脉的师姐,座下都是女子,跟萧清儿姐妹自是熟得不能再熟,只是平素紫霞师太对门下要求甚严,爱玩闹的萧月儿也难得踏足栖霞峰。
此间藉峰会之机,这群女子只要一有机会就疯在一起,形影不离,走到哪儿都有一群昆仑弟子跟随,鲜花绿叶正是相映成趣。
杨真一一打过招呼,目光最后落在给夹在众人当中的白衣女子身上,这名女子乃是来自姑射剑派缥缈峰落英仙子座下的关门弟子冷凝霜,也是杨真二师兄冷锋的亲妹妹。
这女子身材高挑,如云秀发绾在脑后,其雪白的肌肤胜似凝脂芙蓉,鹅蛋脸,画月眉,挺直的鼻梁,在众人中显得鹤立鸡群,整个人显得特别英气勃勃。
只是她雪白的脸蛋上挂着淡淡的红晕,目光羞怯,却是一个容易害羞的妙人儿。
萧月儿推着冷凝霜,抿嘴瞪眼道:“霜姐问你呢,发什么呆!”
杨真一时入了花丛,迷乱了眼,赶紧回神,道:“霜师妹有什么要问?”
萧月儿打断道:“什么霜师妹,你要叫霜师姐!”
杨真装作没听到,拿眼跟一群嘻嘻哈哈看热闹的女弟子翻白,他入山以来所见的人都比他大,只当过师弟,从没被人叫过师兄,自从第一次与冷凝霜见面后,她主动叫了他师兄,杨真就认定了这个师妹。
冷凝霜登时羞红了脸,有些扭捏道:“没有了……我只是想问问哥哥他去哪儿了?”
杨真这才笑道:“冷师兄不喜欢人多,喜欢一个人独处,唔,可能是去看明天抽签对阵形势吧。”
冷凝霜脸登时黯然下去,低声道:“哥哥小时候性格不是这样的……”
萧清儿揽着冷凝霜,安慰道:“冷姐姐在昆仑山多待一些时日,去玉霄峰与我姐妹也好有个伴儿。”
冷凝霜闻言神色微苦,摇头道:“师父说了,等昆仑峰会一完,就带霜儿去云游天下。”
一时众女纷纷安慰起她来。
杨真实在不习惯这样的场面,正要退出,萧清儿突然问道:“师弟,抽签你看了吗,我跟月儿与谁对阵?”
杨真脸色登时变得有些古怪,目光流转在萧清儿姐妹两人身上,萧清儿顿时明白了过来,看了萧月儿一眼,道:“我跟月儿对上了?”
众人的注意力顿时转移到了这双姐妹身上。
杨真苦笑点头,萧月儿愤声怒道:“岂有此理,定是抽签分派的长老作弊。”
“别瞎说!”萧清儿挥手按下了闹哄哄一众女子,对萧月儿柔声道:“到时候,姐姐退出就是了,反正我们姐妹总有一个要进前十六。”
好胜的萧月儿顿时脸上挂不住,一脸不快道:“姐姐这么说,是觉得我小,让着我,还是觉得我打不过姐姐?”
萧清儿愕然,良久,才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姐姐入了圣宗,参与本次峰会是可有可无的,你该……”
“够了!”萧月儿彷佛被人捏到了痛处,倏然勃然大怒,“圣宗又怎么了,圣宗就了不起了,就可以看不起人了?”她越说越怒,一脸通红,又气又急。
“我……”萧清儿顿觉无比委屈,根本不曾想到自家妹妹对自己有如此大怨言。
场中众人个个不知是好,根本不懂得如何插入这对姐妹当中。
站在人群外的杨真看不过去,对萧月儿劝道:“月师姐,你误会清师姐了。”
萧月儿顿时找到了发泄口,指着杨真愤声道:“好,就连你也偏着你的清儿师姐是吧?所有人都偏向着姐姐,我萧月儿就赢给你们看看!”说罢扭头冲破人群,风一般直奔了出去,在广场边缘祭起仙剑,冲天而起,转眼消失在虹桥深处。
萧清儿呆呆地望着天际,久久不言,双目悄然泛起了蒙蒙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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