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外面传来几声遥远的打更声,梆梆梆,三更天了。窗外月色更明,正好一束光帘落在小武身后,波光般荡漾。
小武准备说起故事来,面色如水,并不多加渲染,这就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让听众猜不透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三儿和高菲正襟危坐,期待着那“无头火烧”的故事。
小武说:“我这故事发生在嘉庆年间,离着现在不算很远。那嘉庆皇帝呢,是乾隆皇帝的儿子,但可惜他老子在世的时候,他做不得主,直到乾隆爷归天才算是正式做上皇帝。干得最漂亮的事情就是办了大贪官和珅,民间流传着“和珅跌倒,嘉庆吃饱”的顺口溜。
但故事要说的却不是嘉庆皇帝与和珅,而是当时闹得很凶的白莲教。
这白莲教据说打南宋就开始有了,算是佛教的一个分支。信奉的无非也是阿弥陀佛那一套东西,求个来世福报,到个西方净土。创办之初本无多大的庙,多大的神。但随着时间推移,渐渐人丁兴旺,信徒众多,到了元朝已经开始跟元朝廷对着干,到明朝更是被明朝皇帝视为头等大患,严禁各地民众信奉。
待到咱们大清朝立国,白莲教已经遍布各省市,信徒如汪洋大海里的鱼虾,数之不尽呀。”
高菲惊道:“有那么多吗!我怎么没见过一个!”
小武撇撇嘴:“莫打岔!我还没说完呢。”
我们三人暗笑。
“回那嘉庆皇帝身上。就在他当皇帝的时候,出了一件大事。这事情有多大呢,可谓之‘酿成汉唐、宋明未有之事’!你们猜怎么着!原来一众白莲教徒竟然混进紫禁城里,直接杀到皇帝的金銮宝殿上去了!吓得嘉庆皇帝抱着枕头被窝到处跑,差点就,咔哧,不保了!”小武说着,拿手做了一个在脖子上砍头的动作。
我笑道:“这就太夸张了吧。白莲教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打到皇宫里呀。那要是真这样,皇帝的御林军都是干什么的。”
小武叹口气说:“可笑,可笑。你们这些俗人哪,哪里知道天下的事情就是有那么巧的。偏偏那白莲教信徒广博,连皇宫里太监也有那白莲教徒,于是来了个里应外合,打开了宫门,放了一众人进去。闹得整个皇宫里鸡飞狗跳,吓得嘉庆帝爬到房顶上去了。”
我心想且不说皇宫里是否真有鸡和狗,这嘉庆皇帝能上房顶就很不现实。但大家说故事图一个乐,也不必深究。
小武说:“当然,最后这些教徒也给皇宫里的御林军都抓起来了。结果呢,也都是咔哧一下,砍了头。本来,这些人都给砍头了,事情应该结束了。可是皇宫里给那么一闹,皇帝坐不住了。下了一道圣旨,要求彻查京城四周,看看还有没有潜伏的白莲教徒。
这下可不得了,不光是皇宫里鸡飞狗跳了一会,整个北京城周围跟着也鸡飞狗跳起来。各衙门里的捕快衙役哪里敢怠慢,连夜挨家挨户的搜查,凡是陌生人等一概抓起来拷问。管你是张家的亲戚还是王家的女婿,只要说不清楚哪里来的,先抓起来打。而且,你是招也不是,不招也不是。”
三儿问:“怎么叫招也不是,不招也不是?”
小武说:“你要是招了呀,那就等于承认是白莲教徒,拉出去斩了。如果你不招,那就是抗旨不遵,打到你招为止。”
我哼一声:“狗官恶吏,欺压善民。”
小武说:“这样一闹,几乎是家家无宁日,夜夜有人哭。北京城里周边那么一闹,通州也跟着不能幸免。当时主政的大老爷接到圣旨,立刻也挨家挨户的搜查。这一查不得了,查出一大堆‘白莲教徒’来!
为啥那么多呀?
原来通州这地界儿是个南北运河码头,往常来往的船只多如牛毛。船多,人自然也多。而人里面数外地人最多,五湖四海的,哪里人都能在这找到。
大老爷到了这就说,你们这些外地来的,只要不能证明自己不是白莲教的,那就统统当作白莲教徒抓走。
这下可乱套了,谁没事从娘胎里出来,还开好了身份证明,写明自己不是白莲教徒的。
那大老爷拿着皇帝的圣旨让漕运官员用铁链锁在船上,将河口直接封了起来,让那些南来北往的客商一个也出不去。
大家伙一看回不去了,也证明不了自己不是白莲教徒,都傻眼了。
这大老爷聪明,他点了当地几个有名的商贾叫到衙门里,上来先打板子,给他们个下马威;然后呵斥他们,说他们中间有白莲教徒,要抓出来杀头。
那些商贾心里害怕,可是又没有办法,心想我们中间没有白莲教徒,上哪里去交呀。
大老爷又说,不如这样你们回去想想,只要能证明你们不是白莲教的,我就不为难你们。
那些商贾回去后,很快就把这些话传了出去。一时间大家都为难了,没有的事也要说成有,这不明摆着诬陷大家吗。
这样过了三天,大家是一个‘白莲教徒’也没交出来,可人都被困在通州哪里也去不了。
这时候大老爷又来了,这次他不抓人,也不打人,而是给人开证明。
他早料到了这里交不出人来,就是故意抓了人,然后让他们散布消息,等大家都愁眉不展的时候,来占大家的便宜。
你们不是找不出白莲教徒,也证明不了自己不是白莲教的吗!那好,我就给你们开证明,证明你们是清白的,这样总是可以的吧。
大家伙开始一听,还觉得这大老爷人有办法。
可接下去一听,又愣了。
感情这清白也不是免费的,一个人不多不少,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乖乖,这个大老爷真会想着法捞钱!”三儿张大嘴,吐吐舌头。
小武说:“所以人家是大老爷,你是小跟班呀。这通州城里南来北往的客商加上船夫伙计,何止十万人呀,轻轻松松,一百万两的白银就入了他的口袋了。但是大家也没辙呀,皇帝要查,你又不能证明自己不是,只得交钱买清白。
所以说,要怪只能怪你娘生你的时候,忘了跟佛祖菩萨打证明。否则,留得清白在,省下十两银。
那交得出银子的自然好说,交不出来的可就遭殃了。若是差得一两几钱的,挨几下板子也就放了。若是一文都拿不出的,直接抓去充军,这辈子死在哪都不知道。
但你说,这么闹,就没个人出来说句公道话吗?
有,真就有这么一位。这人姓梁,名正,是替人拉货的船夫。原本祖籍是山东的,后来随着父母落脚在此地。他见那大老爷如此胡作非为,那么多百姓被他欺负,非要打这个抱不平。一个人冲进衙门里,跟大老爷对峙。
那大老爷一开始还挺意外,问清了他的背景,知道就是一个河道上的船夫,也不拿正眼看他。让三班衙役打发他出去,自己还在忙着给其他人开证明。
却不想,这梁正一身的骨气,见不得人光天化日下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在大堂上,将那大老爷骂了一通。那大老爷本来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可这下一闹,满堂的人都听到他骂大老爷是‘狗官,蛀虫,伤天害理的王八蛋,要去皇帝那告他’等等。
大老爷再能忍也憋不住了,将他打了一顿,直接把他下到大牢里,要秋后拉到菜市口问斩。
梁正给下到大牢里,还天天骂不绝口,可那大老爷坐在高堂上哪里听得到这些。
大老爷听不到,有人还是听到了。
一日,那看牢房的姓蔡的班头支开了衙役,单独跟那梁正说话。
蔡头在衙门里做事,骨子里还是有些正义感,虽然不齿大老爷那些事情,可也知道这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你莫进来。凭一个人的力气,怎么也不可能斗得过这当官的。再说就算告倒了这个大老爷,那下一个来的呢,就能一定是清官。这里面门道深了。
蔡头挺敬佩梁正有些骨气,但也笑他有勇无谋,把事情道理都说得明白给他听。
梁正本来是不肯低这个头,但经过蔡头几次规劝,心里也琢磨过来,死在这大牢里有什么用,还不如出去再说。便答应了。
这般就过去了两个多月,两个人竟然交上了朋友。蔡头大梁正十多岁,梁正就认蔡头做了一个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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