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子虚在将军坟做守坟人已经满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他除了晒粪肥,还把田地都翻了一遍,再在上边搭起架子。
这一个月他成了一个农夫。
农夫的日子也许并不比守坟人要有意思到哪里去,但至少他要照料的是活的植物,而不是死人的坟墓。
倒也是拖了死人的福,若不是黄老将军早就死了,而是瘫痪在床,恐怕他也不可能有闲功夫去整理菜地。也正是因为可以整理菜地,他也就可以和那颗美人头一起说说话。
这样小院里一下又多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现在小院里勉强能说有三个人。
一个活人,一个挂在墙上的菩萨,一颗头。
乌子虚每天的日子也就围绕在这些人,这些事当中。每天早上起来,先去给大厅里的菩萨上香,心里默念一些话。这些话他从不说出口,只是心里念给墙上的菩萨听。他相信菩萨听得懂,因为他笑,笑就表示心里明白了。然后去祠堂那转一圈,看看有什么异状。他偶尔还是能在山里的雾气中看到很多人在劳作的影子,他管那叫雾影戏。雾影戏看多了也就习惯了,反正他知道这东西无法让他怵,也就是歪着头看一会。雾影戏里的人动作永远单调重复,永远是上下抡起锤子,背着石头,扛着木头等动作。
乌子虚看了那么多次,一次也没有走进雾里去,也没有朝着山里更深处走过。不是因为怕鬼和妖,而是没什么兴趣。也许以后会进去,可现在他还没有这个打算。
中午吃过饭,下午开始收拾菜园子,把粪肥翻几倒晒,让里外都让阳光晒透了。天冷了,过了一夜,粪肥上会结一层霜,硬壳一样,玻璃水晶般。
他犯粪肥的时候,美人头会就会喊:“好臭,好臭。”还会喊:“滚远点,滚远点。”
乌子虚当作没听到,又或者,不是没听到,而是当作鸟叫一样听。叽叽喳喳倒也有趣。
美人头喊了一阵就停下,他去看,现她睡着了。若是她没睡着,就会用幽怨的眼神瞪着你。
一颗脑袋从土里瞪你,你会害怕吗?
乌子虚也会给美人头擦脸,擦边上的叶子,给她浇水,但不用施肥,每天喂一碗粥就行,又或者隔几天喂也行。
这天乌子虚收拾好东西,准备出远门,要去一趟黄老爷家拿工钱。他来到田地里,看了下院子里的情况,然后对美人头说了。
美人头没好气的说:“你走你的,跟我说做什么?!”又说:“滚,滚,滚得越远越好,最好别回来。”
乌子虚盯着她看,眼睛里没有任何反应,浑然没听到刚才美人头说的话一样,然后转身走了。
美人头听到乌子虚走远的脚步,心里涌上一种哀伤的感觉,想伸长脖子看看他有没有走远,可是怎么努力也伸不长。她的脑袋连着根就长在地上,没法动弹。这让她更加哀伤了,觉查出自己的短处来,竟然伤心的流下泪。脑袋里的空谷涌满了酸楚的泪水。
乌子虚离开将军坟径直往黄兴村走,他走得不快也不慢,等到黄老爷家已经是下午了。
他上次到黄老爷家是从后门进的,这次还是去敲的后门,开门的是一个小厮,不认识,但见过他。把他领去见管家德福。
管家德福在算账。好像每次来他都在算账,算不完的帐。
乌子虚来的时候背着一个麻布袋子。袋子里什么都没装,也不是为了装什么而背,就是觉得出门要背一个袋子。万一有用呢。
管家德福噼里啪啦的打算盘,眼睛看着账本,手指像是活了一样自己在干活,等打完一串看一眼,写几笔,再打。打了半个时辰才停,抬头看到乌子虚,笑了,说:“忘了,让你站那么久,对不住。”刚忙起身,从旁边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布袋,袋子沉甸甸像是装着石头,其实是银子。递给乌子虚说:“这是这个月的工钱,你点点,还有什么需要的跟下人说,有别的需求可以来找我。”
乌子虚点头称谢,转身出去了,身后继续传来噼里啪啦的算盘声。
乌子虚来到院子里,见大家都在忙,他想找三垛说话,可是来来去去的人群里没有三垛的身影,他又不好去问人家,就自己蹲在一旁看,希望能等来三垛。可是一直等到太阳有些偏西,还是不见三垛,于是就走了。
当他快走到龙兴山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他身旁是一片片的野松林子,冬天也都还枝叶茂盛,冷风里来回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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