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维翰,字国侨,洛阳人也。父珙,事河南尹张全义为客将。维翰身短面广,
殆非常人,既壮,每对鉴自叹曰:“七尺之身,安如一尺之面!”由是慨然有公
辅之望。(《三楚新录》:马希范入觐,途经淮上,时桑维翰旅游楚、泗间,知
其来,遽谒之曰:“仆闻楚之为国,挟天子而令诸侯,其势不可谓卑也;加以利
尽南海,公室大富。足下之来也,非倾府库之半,则不足以供刍粟之费。今仆贫
者,敢以万金为请,惟足下济之。”希范轻薄公子,睹维翰形短而腰长,语鲁而
且丑,不觉绝倒而笑。既而与数百缣,维翰大怒,拂衣而去。)性明惠,善词赋。
(《春渚记闻》:桑维翰试进士,有司嫌其姓,黜之。或劝勿试,维翰持铁砚示
人曰:“铁砚穿,乃改业。”著《日出扶桑赋》以见志。)唐同光中,登进士第。
(《洛阳缙绅旧闻记》:桑魏公父珙为河南府客将,桑魏公将应举,父乘间告齐
王张全义曰:“某男粗有文性,今被同人相率欲取解,俟王旨。”齐王曰:“有
男应举,好,可令秀才将卷轴来。”魏公之父趋下再拜。既归,令子侵早投书启,
献文字数轴。王请见魏公,父教之趋阶,王曰:“不可,既应举便是贡士,可归
客司。”谓魏公父曰:“他道路不同,莫管他。”终以客礼见。王一见奇之,礼
遇颇厚。是年王力言于当时儒臣,由是擢上第。)
高祖领河阳,辟为掌书记,历数镇皆从,及建义太原,首预其谋。复遣为书
求援于契丹,果应之。俄以赵德钧发使聘契丹,高祖惧其改谋,命维翰诣幕帐,
述其始终利害之义,其约乃定。(《通鉴》:赵德钧以金帛赂契丹主,云:“若
立己为帝,请即以见兵南平洛阳,与契丹为兄弟之国,仍许石氏常镇河东。”契
丹主自以深入敌境,晋安未下,德钧兵尚强,范延光在其东,又恐山北诸州邀其
归路,欲许德钧之请。帝闻之大惧,亟使维翰见契丹主,说之曰:“大国举义兵
以救孤危,一战而唐兵瓦解,退守一栅,食尽力穷。赵北平父子不忠不信,畏大
国之强,且素蓄异志,按兵观变,非以死徇国之人,何足可畏,而信其诞妄之辞,
贪毫末之利,弃垂成之功乎!且使晋得天下,将竭中国之财以奉大国,岂此小利
之比乎!”契丹主曰:“尔见捕鼠者乎?不备之,犹或啮伤其手,况大敌乎!”
对曰:“今大国已扼其喉,安能啮人乎!”契丹主曰:“吾非有渝前约也,但兵
家权谋,不得不尔。”对曰:“皇帝以信义救人之急,四海之人俱属耳目,奈何
二三其命,使大义不终,臣窃为皇帝不取也。”跪于帐前,自旦之暮,涕泣争之。
契丹乃从之,指帐前石谓德钧使者曰:“我已许石郎,此石烂,可改矣。”)及
高祖建号,制授翰林学士、礼部侍郎,知枢密院事。寻改中书侍郎、平章事、集
贤殿大学士,充枢密院使。高祖幸夷门,范延光据邺叛,张从宾复自河、洛举兵
向阙,人心恟恟。时有人候于维翰者,维翰从容谈论,怡怡如也,时皆服其
度量。
及杨光远平邺,朝廷虑兵骄难制,维翰请速散其众,寻移光远镇洛阳。光远
由是怏怏,上疏论维翰去公徇私,除改不当,复营邸肆于两都之下,与民争利。
高祖方姑息外将,事不获已,因授维翰检校司空、兼侍中,出为相州节度使,时
天福四年七月也。先是,相州管内所获盗贼,皆籍没其财产,云是河朔旧例。及
维翰作镇,以律无明文,具事以奏之。诏曰:“桑维翰佐命功全,临戎寄重,举
一方之往事,合四海之通规,况贼盗之徒,律令具载。比为抚万姓而安万国,岂
忍罪一夫而破一家。闻将相之善言,成国家之美事,既资王道,实契人心。今后
凡有贼人准格律定罪,不得没纳家资,天下诸州皆准此处分。”自是劫盗之家,
皆免籍没,维翰之力也。岁余,移镇兖州。
时吐浑都督白承福为契丹所迫,举众内附,高祖方通好于契丹,拒而不纳。
镇州节度使安重荣患契丹之强,欲谋攻袭,戎师往返路出于真定者,皆潜害之,
密与吐浑相结,至是遂纳焉,而致于朝。既而安重荣抗表请讨契丹,且言吐浑之
请。是时安重荣握强兵,据重镇,恃其骁勇,有飞扬跋扈之志。晋祖览表,犹豫
未决。维翰知重荣已畜奸谋,且惧朝廷违其意,乃密上疏曰:
窃以防未萌之祸乱,立不拔之基扃,上系圣谋,动符天意,非臣浅陋,所可
窥图。然臣逢世休明,致位通显,无功报国,省己愧心,其或事系安危,理关家
国,苟或缄默,实负君亲,是以区区之心,不能自己。
近者,相次得进奏院状报:吐浑首领白承福已下举众内附,镇州节度使安重
荣上表请讨契丹。臣方遥隔朝阙,未测端倪。窃思陛下顷在并、汾,初罹屯难,
师少粮匮,援绝计穷,势若缀旒,困同悬磬。契丹控弦玉塞,跃马龙城,直度阴
山,径绝大漠,万里赴难,一战夷凶,救陛下累卵之危,成陛下覆盂之业。皇朝
受命,于此六年,彼此通欢,亭障无事。虽卑辞降节,屈万乘之尊,而庇国息民,
实数万之利。今者,安重荣表契丹之罪,方恃勇以请行;白承福畏契丹之强,将
假手以报怨。恐非远虑,有惑圣聪。
方今契丹未可与争者,有其七焉:契丹数年来最强盛,侵伐邻国,吞灭诸蕃,
救援河东,功成师克。山后之名藩大郡,尽入封疆;中华之精甲利兵,悉归庐帐。
即今土地广而人民众,戎器备而战马多。此未可与争者一也。契丹自告捷之后,
锋锐气雄;南军因败衄已来,心沮胆怯。况秋夏虽稔,而帑廪无余;黎庶虽安,
而贫敝益甚;戈甲虽备,而锻砺未精;士马虽多,而训练未至。此未可与争者二
也。契丹与国家,恩义非轻,信誓甚笃,虽多求取,未至侵凌,岂可先发衅端,
自为戎首。纵使因兹大克,则后患仍存;其或偶失沈机,则追悔何及。兵者凶器
也,战者危事也,苟议轻举,安得万全。此未可与争者三也。王者用兵,观衅而
动。是以汉宣帝得志于匈奴,因单于之争立;唐太宗立功于突厥,由颉利之不道。
今契丹主抱雄武之量,有战伐之机,部族辑睦,蕃国畏伏,土地无灾,孳畜繁庶,
蕃汉杂用,国无衅隙。此未可与争者四也。引弓之民,迁徙鸟举,行逐水草,军
无馈运,居无灶幕,住无营栅,便苦涩,任劳役,不畏风雷,不顾饥渴,皆华人
之所不能。此未可与争者五也。契丹皆骑士,利在坦途;中国用徒兵,喜于隘险。
赵魏之北,燕蓟之南,千里之间,地平如砥,步骑之便,较然可知。国家若与契
丹相持,则必屯兵边上。少则惧强敌之众,固须坚壁以自全;多则患飞輓之劳,
必须逐寇而速返。我归而彼至,我出而彼回,则禁卫之骁雄,疲于奔命,镇、定
之封境,略无遗民。此未可与争者六也。议者以陛下于契丹有所供亿,谓之耗蠹;
有所卑逊,谓之屈辱。微臣所见,则曰不然。且以汉祖英雄,犹输货于冒顿;神
尧武略,尚称臣于可汗。此谓达于权变,善于屈伸,所损者微,所利者大。必若
因兹交构,遂成衅隙,自此则岁岁征发,日日转输,困天下之生灵,空国家之府
藏,此为耗蠹,不亦甚乎!兵戈既起,将帅擅权,武吏武臣,过求姑息,边藩远
郡,得以骄矜,外刚内柔,上陵下替,此为屈辱,又非多乎!此未可与争者七也。
愿陛下思社稷之大计,采将相之善谋,勿听樊哙之空言,宜纳娄敬之逆耳。
然后训抚士卒,养育黔黎,积谷聚人,劝农习战,以俟国有九年之积,兵有十倍
之强,主无内忧,民有余力,便可以观彼之变,待彼之衰,用己之长,攻彼之短,
举无不克,动必成功。此计之上者也,惟陛下熟思之。
臣又以邺都襟带山河,表里形势,原田沃衍,户赋殷繁,乃河朔之名藩,实
国家之巨屏。即今主帅赴阙,军府无人,臣窃思慢藏诲盗之言,恐非勇夫重闭之
意,愿回深虑,免起奸谋。欲希陛下暂整和銮,略谋巡幸。虽栉风沐雨,上劳于
圣躬;而杜渐防微,实资于睿略。省方展义,今也其时。臣受主恩深,忧国情切,
智小谋大,理浅词繁,俯伏惟惧于僣逾,裨补或希于万一,谨冒死以闻。
疏奏,留中不出。高祖召使人于内寝,传密旨于维翰曰:“朕比以北面事之,
烦懑不快,今省所奏,释然如醒。朕计已决,卿可无忧。”
七年夏,高祖驾在邺都,维翰自镇来朝,改授晋昌军节度使。少帝嗣位,征
拜侍中,监修国史。频上言请与契丹和,为上将景延广所否。明年,杨光远构契
丹,有澶渊之役,凡制敌下令,皆出于延广,维翰与诸相无所与之。及契丹退,
维翰使亲党受宠于少帝者,密致自荐,曰:“陛下欲制北方以安天下,非维翰不
可。”少帝乃出延广守洛,以维翰守中书令,再为枢密使、宏文馆大学士,继封
魏国公。事无巨细,一以委之。数月之间,百度浸理。然权位既重,而四方赂遗,
咸凑其门,故仍岁之间,积货钜万,由是浇竞辈得以兴谤。未几,内客省使李彦
韬、端明殿学士冯玉皆以亲旧用事,与维翰不协,间言稍入。维翰渐见疏忌,将
加黜退,赖宰相刘昫李崧奏云:“维翰元勋,且无显过,不宜轻有进退。”少
帝乃止。寻以冯玉为枢密使,以分维翰之权。后因少帝微有不豫,维翰曾密遣中
使达意于太后,请为皇弟重睿择师傅以教道之,少帝以此疑其有他。俄而冯玉作
相,与维翰同在中书,会舍人卢价秩满,玉乃下笔除价为工部侍郎,维翰曰:“
词臣除此官稍慢,恐外有所议。”因不署名,属维翰休假,玉竟除之,自此维翰
与玉尤不相协。俄因少帝以重睿择师傅言于玉,玉遂以词激少帝,寻出维翰为开
封府尹。维翰称足疾,罕预朝谒,不接宾客。是岁,秋霖经月不歇。一日,维翰
出府门由西街入内,至国子门,马忽惊逸,御者不能制,维翰落水,久而方苏。
或言私邸亦多怪异,亲党咸忧之。及契丹至中渡桥,维翰以国家安危系在朝夕,
乃诣执政异其议,又求见帝,复不得对。维翰退而谓所亲曰:“若以社稷之灵,
天命未改,非所能知也;若以人事言之,晋氏将不血食矣。”
开运三年十二月十日,王师既降契丹;十六日,张彦泽以前锋骑军陷都城。
契丹遣使遗太后书云:“可先使桑维翰、景延广远来相接,甚是好事。”是日凌
旦,都下军乱,宫中火发。维翰时在府署,左右劝使逃避,维翰曰:“吾国家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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