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白光。
转瞬即逝。
两边风景急速往后退去,马肚下面阵阵急促的马蹄声,抛扬出小小的尘雾。小道里疾驰,道旁树木不停往两边分开。走出这片竹林,道路尽头白光一片,路一转,眼前豁然开朗,极目远眺,山峦层层叠叠,山下农舍影影卓卓,被一阵浓雾弥漫,远处耸立着两座高山,插入云霄,过了那两座山,就到关外了。迷谷稍停片刻,挥鞭一斥,纵马继续飞奔。
一路上,人烟越来越稀,奔驰了几日,归心如箭。沿着几年前离开家乡南下的这条道路,往事翻飞。
迷谷生性异禀,生下来全身散发着花香,长大一点,就常常独自在花园中与花草交谈。她生性好胜,到了十八岁那年,身上能随心所欲开出花朵,父亲右贤王羌渠将她视为异物,不准她出门。迷谷偷偷溜出去,参加族里的武斗大会,当然在哥哥於夫罗的打点下,乔装成男子,竟然罕逢对手,因而出名。一次被路过的右贤王发现,想聘她做宫中保镖,迷谷当即转身就跑,右贤王下令追捕,抓住一看,竟然是自己女儿,瞠目结舌。迷谷做了个鬼脸,父女俩仰天哈哈大笑。
从此,羌渠不再约束迷谷,而让她游历匈奴各城。
一年,中郎将张修恨单于无能,杀了单于,手握兵权的他立右贤王为单于,时局突变,羌渠让迷谷南下躲避国中之乱,等待时局稳定后再回去。迷谷一走就是五年岁月。从未南下的她,终于走出了蛮荒之地,在中原大地上游荡。偶尔遇到些小贼,以她的身手,都可以轻易摆平。跟张角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被一大群山贼包围,无法突围。此时一个身影出现在她身后,一招就解决了山贼的首领,迷谷见他一人站在几百山贼面前,竟然毫无惧色,凛然自若,心里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骚动。张角降服了这群山贼,并为他们治病、疗伤,劝他们回家种田,做个良民。在山寨中的几个月,张角治好了所有人的病,众人都将他奉若天神,对她也是恭敬有加。看着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男人,身上散发着王霸之气,又以解除天下人的苦难为己任,迷谷越来越感觉自己需要这么一个人,在一起,不论做什么都好,只要在一起,看着他,也好。然后,张角走到哪,她就跟到哪,时间长了,她也越来越了解这个男人,但有一种感觉总是徘徊在心头,她感觉越深入了解他,反而觉得越无法猜透他。每当这种念头起来的时候,她总是嫣然一笑,然后对着花花草草道:“他是这个世界苦难百姓的救世主,人们称他‘大贤良师’,他的事业是伟大的,这就够了,不是吗?”
很快,张角组织起了骨干,称为八部众,任务就是考察民间疾苦,暗杀贪官污吏,很快,“大贤良师”的名号越传越广,他手下的干部也逐渐增多,每当看着张角对着千万人振臂高呼,宣扬自己的理想时,她心里总有抑止不住的冲动,在心里起伏。夜晚,兴奋的睡不着的时候,她会一边流着泪,一边轻轻的喊:“太平天下,一统大道!”她没读多少书,不知道口号的意思,但想着人们呼喊时那种神圣的表情,就觉得很甜很甜。
官府开始警觉,有时候半夜醒来,寻路而逃,有时候众人要分散,到偏远的山林中躲避,但她不觉得这是懦弱,她觉得张角是个考虑周详的人,决不意气用事,无论做什么事,他总很冷静,不苟言笑。分别后,脑中就时常想着他,几年下来,她也成了张角手下得力的一员。
但从去年开始,民间开始流传出太平青领书的消息,张角也经常召集上层干部召开大会,内容都是关于太平青领书。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书,但因为张角关心,她自然也非常关心。张角的势力也越来越广,走到哪里,都有人认识他,而她,却越来越不懂他。
渐渐,张角变得更加沉默,可以说是阴沉,派遣手下的信徒四处打听经书的下落,他杀人的手段也变得残忍起来,短短几年,张角变得世故了许多,从他的言语中,迷谷已经察觉,他要的,不是救世主这么简单。而今年,他才29岁。
迷谷收拾情绪,时间已经临近中午,他突然想到了诸葛珪,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心情也好了许多。她想这次回去,顺利的话,她马上可以南下,去徐州走走,顺便看看诸葛珪,她已经爱上了中原这片土地,也有点想念诸葛珪。
几个时辰的奔驰,她已经出了代州,眼前就是昔年的家乡了。她深吸一口气,心情特别舒畅。一路上也热闹起来。她赶在日落前,进了白登城,这是一座小城,矮矮的墙垣,都是土石堆砌,城门没有人守卫,城里房屋狼藉,到处都是烧杀过的痕迹,迷谷越看越心惊。走到城中心时,才看见旧时的一片房屋已经被夷为了平地,如今搭建起不少穹庐,门都朝着东面,每间穹庐口,都栓着几匹马,宛如一个军营。几个半裸着身子,批着虎豹皮的人忙着杀牛,掰角拉尾,另一边造了几百个坑,坑上放着铁锅,热气腾腾,大块的肉在煮沸的水里翻滚。
乌丸!
迷谷顿时明白,城池已经被乌丸占领,而且就是不多久前。她策马绕开,奔出城去,迤逦往北而去。
一路上,都是被乌丸占领的郡县,有些完好如初,有些却已经成为一座死城。
迷谷为了避开乌丸人,绕了大圈,越过长城,来到了云中。
云中城笼罩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中,城外荒草摆动,到处都是人、马的尸体,斜插的兵器,几个人在荒野里游荡,如孤魂野鬼般搜索着死人身上的物件。
迷谷不知发生了什么,策马赶去,几个搜寻者看着她,眼光迷离。迷谷来到他们身旁,道:“发生什么事了?”
几个人神色慌张,拔腿就跑。
迷谷已经猜到了八九分,策马转身向云中奔去。
城门紧闭。迷谷大喊:“快开门,我回来了!”
夜幕降临,天空一片澄蓝。
城上几个火光一闪,射下几枝火箭来。坐骑受惊,直立起来。迷谷大喊:“是我啊,我是迷谷!”
城楼上安静了会,有人探头看了看,道:“快开城门!”
迷谷听是哥哥的声音,心里泛起一阵暖流。城门慢慢打开,放下吊桥后,迷谷顺利进入城内。
城内到处都是士兵,不时巡逻。
於夫罗从城楼下来,兄妹俩拥抱在一起,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於夫罗在火光中看着迷谷,眼里竟有些闪烁。他仔细看了会,笑道:“谷谷变漂亮了!来,上城楼来,我们兄妹好好聚聚!”拉过迷谷的手走上城楼。
二人坐下,旁人退出。於夫罗道:“谷谷,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正如你一路来所看见的,我们已经败给乌丸了,彻底地败了。”
迷谷急道:“那父亲呢?”
“去洛阳了。”
“什么!?”
“唯今之计,只能求救于汉朝天子了。”
迷谷道:“匈奴与汉朝世代誓不两立,他们怎么会帮我们?父亲去那边,不是送死吗?”
於夫罗道:“也不是,如今匈奴弱,汉朝也没什么理由要杀父亲,反而会帮助我们。因为他们也不想看到乌丸一天天地强大起来。”
迷谷沉默了会,又问道:“怎么短短几年,乌丸就变得这么强大了?”
於夫罗答道:“自从父亲做了单于之后,左贤王听了乌丸的离间计,公然反叛,分裂出去。左右骨蠡王、左右大将都跟随反叛。父亲平乱多年,各有损伤。就在去年,乌丸突然毁弃盟约,公然侵略。”
迷谷道:“那也不致于这么快就败得一塌糊涂了呀。”
於夫罗心事满腹地道:“是啊,本来匈奴将士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汉,但是乌丸兵与十年前大不相同,我观察过,都是神态冷酷的人,而且,气力大过常人数倍,我曾经用弓连射乌丸士兵十多箭,都射成刺猬一般了,还是杀了我二十多个将士才死去。令人胆寒!”
见迷谷不说话,他继续道:“我暗中调查过了,辽东西北有一座赤山,是乌丸历代埋葬亡魂的地方,这几年来,赤山发生了异变,我手下的斥候说,那些乌丸士兵,都是从赤山里出来的。”
“难道,都是死人?”
“嘘——”於夫罗道,“消息不能让外人知道,以免影响士气。现在我们也没办法,只好投降。”
“投降?乌丸会饶过我们吗?”
於夫罗神色一变,道:“谷谷怎么这时候回来,我正派人去找你,已经半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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