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新历二十七年。当时的埃克琉斯已经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大国了,可尽管如此,毕竟没有人会嫌自己的实力太强,或是自己的土地太多不是吗。就我所知,埃克琉斯以大量边境士兵意外失踪为借口进军赫克多尔,于是两国交战。埃克琉斯政府随即开始了全国范围的征兵。
征兵的方式是,抽签。
所有十六到三十五周岁的男性公民,不论体质,身高,样貌,都不可避免地被要求参加。抽签的地点在国家剧院,那是当时的我所去到过的,最豪华和奢侈的地方。我与他们格格不入,那里的哪怕一个叉子,都比我全身上下加起来所有东西都还要值钱得多。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剧院里的光。那里所有的灯都亮着,很耀眼,很寒冷。舞台正中心,放着抽签的箱子,并不大。旁边坐了一圈讨厌的家伙,他们中,有人穿的是军装,胸前的奖章在照耀下,显得更凌厉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尊重他们,只是,我看着他们说说笑笑,拿抽签的结果打赌,赌一包烟,赌十元钱,内心不自觉涌上愤意来。这样的愤促使我握紧拳头,可他们看不到,看不到我,也看不到台下的任何人。而坐在更显眼位置的,那些别的人,西装和大衣穿的极笔挺,几乎看不到一点褶皱的地方,这些人都是这样讲究的吧,我想。当然这样衣着上的体面根本掩盖不住他们的满面油光和肥硕体态。他们自然是上等人,很显然的,可我却只当他们是猪猡,牲畜,理应被穷苦下等人家切碎了做成酒菜的,那是他们很该接受的惩罚,抢走了别人一些什么,就还回来,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当然,这本是我这样吃素的人家不该想的。
我站在舞台之下,挤在拥挤的人群里面。母亲拉着我的手,一直一直。台下面都是和我一样的人,穿着普通的麻布袍子,和旧得不行的烂靴子,这当然没有什么,谁都是这样穿,如果他没有用那双靴子踩到我的话我也肯定不会注意到这些。我断定自己来的太晚了,以至于明明剧院里有那么多舒服华丽的椅子,我却只能勉强挤在角落里。没关系,来得早也是没用的,因为我叫维克托,W一向是排在后面的。好像等了很久很久一样,或许应该说,台下的每一个人都在煎熬,甚至不用过度描述,光靠想象,就几乎能看到人们眼神里的焦虑,无助,和彷徨。
“一定记得把帽子牢牢扣在头上,如果弄掉了是很失礼的,也极不体面。”父亲说。
“你大好不必再讲这些了,我只祈祷着他能好好过了这一遭,我一早就去礼拜过了,他要是真的上了战场,你让我们家今后再指望谁,指望你的那些花花草草吗?”我的母亲是这样的,她许多时候很不冷静,这是怪不得她的,我们家的所有收入几乎都从她的杂货店那里来,毕竟战乱的时候还有多少人有心思赏花呢?父亲一贯是很包容她的,但我从来不喜欢她用言语来压弯我的背脊。
“或许为国而战能成为我的荣耀,母亲。”
“我的傻孩子啊,你才刚刚十六岁而已,这本来不该是你操心的事,好好听我的话,活着才是荣耀,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看着她,然后松开了手。
父亲走到我面前,轻取下帽子,将它放在我和他脸颊的一旁,当作屏障,悄声说:“很多时候你母亲说的话都是该听的,作为父亲我也希望你好好的,但是如果这是你的志向,我会告诉你,我会全力支持你的决定。你也得全力以赴,挣得自己真正的荣耀。”
“好,好的父亲,我......”
“维克托!”
“维克托·斯德林!”
“好孩子快去吧。”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角落挤到了最前排去,身后,父母跟着我。跟得很紧。
“你是维克托·斯德林先生吗?”一个穿衬衫,打领结的人上下打量着我,然后开口问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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