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里浑厚悠长的钟声荡过夜空,平祥而又安泰。宵禁后的大街小巷上,除了巡更老人手中的梆子还在断断续续不停响动,已然难得看见人影。
柳江风望着面前探子送来的简报,满脸忧愁。自从帝国公布了邱钟战败的消息,整个京城随即陷入了恐慌的气氛中。若不是同时宣扬了海威和董峻联手创造的稳定假象,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按照他的意思,本来是想强行封锁消息。但钱浚之不知出于什么想法,竟然劝皇帝公布详情,说是这等大事,压是压不下的,倒不如早日公布,取信于民。如此说法放在国泰民安时自是正理,在此危难时刻却有可能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何况军情与民事,又怎能混为一谈。这不,短短一日之间,坊间传闻,沸沸扬扬。大批逗留京师赶考的仕子,更是议论纷纷。
国家有难,那些仕子们慷慨激昂指点江山,用意虽好,终是失之鲁莽。而今更有消息传来,一批外地学子准备给朝廷递送万言书。此事一旦成真,会有什么结果连他也说不清楚。邱钟战败的根由,错综复杂不可明言。若归罪于邱钟,不免有失公平。可若怪罪于费南,又等如在皇帝脸上打了一个耳光。一想到此事,柳江风就觉得头痛不已。
章扬静坐在一边,他并不知道柳江风为何深夜把他叫来。即便看完了案几上的文档,他依然觉得这些事情合情合理,并无怪异之处。
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了片刻,柳江风开口问道:“我年龄已大,难再体会少年心气。此时请你前来,只是想问一问,以你之见,能否消除仕子们上书的**头?”
怔了一怔,章扬下意识的答道:“不可能,帝国文风,重骨鲠之气。仕子赴京赶考,千万英才济济聚于一堂,本就担心能否脱颖而出。如今有了这种事,既不必考较才学,又不必冒刀兵之险。一朝昂扬,得以扬名天下。此等好事,他们只会担心能否挑头留名,断不会避让。”
“全无风险?”柳江风涩涩的笑了笑,他既苦于不能明言此时上书的惊险,也就无从反驳章扬的观点。然而如果不能寻到个合适的借口,又怎能消弭这场即将来到的风波?他的目光随着跳动的烛火闪了几下,忽又问道:“我下午派人找你时,听说你去了来风轩,可有此事?”
想起午时与林思元的会面,章扬禁不住微笑起来:“不错,我是去了来风轩,还碰到了那个京中第一狂徒。”
仿佛早就听过他的名头,柳江风也流露出一股怪诞的笑意,他点点头道:“来风轩历来是仕子如云,你可曾听到他们对上书一事有何看法?”
伸手一指案上文书,章扬道:“大多数人的意见都和这上面的相同,林思元倒是对此不感兴趣,他说这种沽名钓誉之举,行之无益。”看见柳江风的神色有些失望,章扬又忆起一件事,当下说道:“对了,我们评论此事的时候,他还说起一早便有人奉了中书令之命,请他领衔上书,当即被他回绝了。”
虎目猛然一张,柳江风的眼中瞬时爆出精湛的光芒。他急道:“你可知道,中书令之意,究竟是追究邱钟还是费南?”
章扬愣了一愣,没想到这件事让柳江风这般激动:“这个……,我没有追问。若是大人有意弄个明白,明日我请林思元亲自过来分说。”
“钱浚之也卷在里面,这事可就越发的麻烦了。”柳江风眉头紧皱,自言自语了几句。“也好,明日你用我的名义,去请他过府。此人声名动于京畿,我也可借此机会见上一见。”
“和你说了多少回了,我家大人吩咐:方将军一来,就请到前厅歇息。他手头一旦得闲,马上就来见你。”望着焦躁不安,反复追问自己的方戈武,柳府的管家性子再好,此时也有些厌烦。
“唉!”重重的叹了口气,方戈武也知道自己的态度实在不妥。短短一盅茶的功夫,他已经盯着问了四遍柳江风的去向,也难怪别人开始腻味。他踱了两步坐回了椅中,强忍急躁,双眼巴巴的看看管家,又看看门口。
叫来侍卫给他换上一盅热茶,那管家觉着刚才说话太重,安慰他道:“方将军,我看你也不要着急,既然今上已经有了旨意,援兵自然很快就会发出。我家大人昨夜又是一晚没睡,忙来忙去还不是为了编组援军。凡事总得计划好了才行,慌慌乱乱的给你十万杂兵也派不上用场。”
方戈武拱了拱手,正待说些感谢的话。这时门外有数人的脚步声传来,方戈武从椅上“滕”的跳将起来,几步抢到门前,恭敬道:“大人,下官在此……咦?怎么是你个小畜生?”。厅门开处,走进来的并不是柳江风,而是几个文士,最奇怪的是,他的儿子方晋赫然也列在其中。
突然撞上了父亲,方晋不由怔了一怔:“父亲大人,你也在这里?”
未等他两人交谈,柳江风已领着一个年轻武将走了进来。他二人对视一眼,按下心头困惑,各自上前行礼。柳江风眼角一扫,已看清了众人,他止住欲待发问的方戈武,直接说道:“方将军,两日以后,我会交给你五万援兵,这下你用不着天天往我这里跑了。”
方戈武惊喜的张了张嘴,半晌才说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如此一来,下官总算可以面对董将军了。”
看见了柳江风随后的手势,他纳闷的瞄了一眼儿子,满怀心事的退了出去。眼看厅中再无旁人,柳江风指着那几个文士,转头问向章扬:“这几位里谁是林先生呐?”
听得他发问,林思元踏前一步施了个大礼,起身不卑不亢的说道:“不才就是林思元。”
柳江风望了望他,忽然笑道:“你就是京中第一狂徒?依柳某看来,你彬彬有礼,算不得狂嘛。”
“不然。”听他口气有些看轻,林思元傲气上涌,立刻反驳道:“不才行这一礼,是敬那为国操劳的扬威将军。若是换了柳江风,林某却未必会曲这五尺之腰。”
饶有兴趣的注视了他半天,柳江风对着章扬说道:“有意思,有意思。当日你我初见,你傲然问我凭的是什么身份,我已经觉得你够胆大。想不到今日居然有人比你还狂,索性不把柳江风三字放在眼里。哈哈哈,后浪起,前浪灭,难道柳某当真老了。”
见他笑的开心,章扬自是明白他并未恼怒,对着管家打了个招呼,他笑着随声应道:“要不,他怎能算是狂徒中的狂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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