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腊梅订婚后很少见面,彼此仍互不了解。中秋节到了,按乡下风俗,订婚后的姑娘要到婆家过十五。她被叫到我家后,父亲传话要我回家。
回到家里,母亲正巧喊她上屋顶晒粮食,她好象没有看见我,很轻巧的爬上了屋顶,把南屋顶的粮食摊好后,从南屋顶顺墙头走到了西屋顶,一点也不害怕,下房时拽着那棵枣树,顺着树杆溜了下来。
她站在我面前,彼此感到陌生。还是那件深蓝色白翠花的褂子,刚到小腿的豆绿色的裤子,脚上穿着橙黄色的尼龙袜。短发已长了一些,在脑后扎了两把刷子,面色黑黝黝的。她见了我象一只小鹿见了狼一样,怯怯地忽闪着眼睛不说话。她的睫毛又黑又长,象是粘贴上去的。那睫毛轻轻颤动,上面挂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激动的泪水。几十年后,我给妻子抹眼泪时,常想起她那时的模样。
我们静静的站在院子里,她低垂着头,不说话,我几乎听到她的呼吸声。枣树上一种叫“数凉”的蝉拼命地叫着,歌唱秋天的到来。父亲喂的一只花猫正在追逐一只老鼠。
“你怎么这么黑了?”
“晒得呗。”
“干什么活了?”
“去工地修河哩。”
她莞尔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黑瘦黑瘦的,而显得脖子很长。原来这半年她去了一个叫肖家店的村子去抢修汶河大坝了。推车、挑土、打坝、和男人一样的在工地上干活。
母亲在西屋纺线,她走过去接过来,拧了两下,麻利的接上断了的线头,就嗡嗡的纺起来,一只胳膊灵巧的转动,一只手嗞嗞地捻线,纺车拧成了一朵花。偶尔扭头瞅瞅我,嘴角仍然抿着笑。我心里想,干活挺麻利,人也聪明吧?
后来,父亲通过关系,让她到一家诊所,学习当卫生员去了。教她的人长得英俊,一表人材。再后来,她去了公社卫生院妇产科,跟一个姓王的女大夫学接生。
一九六七年秋,我惹上了一些麻烦。在一个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她把我拉进她家里,果断地说:
“就藏在俺家里,哪里也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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