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济南学习回来后,我开始担任高三班主任。
一天,同为班主任的赵老师向我提议:“于老师,你根据自己奋斗经历和体会,给学生搞个讲座吧,讲一下如何成长,你觉得如何?”
他眯着眼朝我笑,目光里充满了期待。
我犹豫了一下,便说:“行啊,咱试试吧!”
稍作准备,我开始给高三的同学讲怎样度过人生才有价值。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激情,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积累了那么多的故事,我的演讲就像打开了闸门的长江之水、黄河之浪,滔滔不绝。教室里鸦雀无声,时而爆发出欢乐的笑声。学生们听得入了迷,有的学生激动得眼里噙满了泪花。我告诉孩子们,人应该有远大的理想和追求,就算你的奋斗终生不能成功,也应当留下深深的人生足迹……
这些演讲引起了小小的轰动,《矿工日报》的一位编辑找到我,他说:“于老师,你给学生作的如何成长讲座,影响不小啊,我现在负责报刊副刊,你是否能写点文章呢?”
“写什么内容啊?”
“写点做班主任的故事吧!”
“好吧。”我答应下来。
他说:“我辟个专栏,就叫《班主任的故事》。”
每当夜深人静,同事们都回去休息了,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专心致志地写《班主任的故事》。我把自己做班主任工作中的一些体会写出来,以小故事的形式总结了如何采用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去影响和教育学生,点燃学生的心灵火花,帮助他们树立远大的理想。
文章陆续发表了,在矿区有了些影响。培训部领导把我当成了做班主任工作的典型。
85年冬天很冷,常常刮风下雪。矿务局培训部组织了先进教师报告团,一共九个老师,由培训部的领导带队,到矿区各学校进行演讲。
分配任务时领导说:“于老师就讲如何做好班主任工作吧。”我总是被安排在最后一个讲,场内时而哄堂大笑,时而鸦雀无声。我与学生们之间实实在在的故事从我“心”里流淌出来,我的真诚和热情,感动了在场的每一位老师。
有一天晚上我们演讲团从高村煤矿子弟学校回来,九个人挤在一辆旧吉普车里。窗外寒风怒吼,下着雪,道路很滑,吉普车巅巅簸簸的走着。车子里很热,人与人挤得很紧,几乎听到彼此的心跳。
临近春节,学校里选我为优秀教师,并让我代表学校在全矿区劳模表彰会上发言。那年月,改变命运的一条路子是做地市级以上劳模。若评上了那个级别的劳模,临时工可以转正,正式职工可以迁出家属的户口,有了户口才可分到房子。
每次评劳模,大家都争红了眼睛,甚至半年前就开始活动,相互串通。
我一个临时工,是没有资本去争劳模的。每次评选,我都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86年初春,天气乍寒乍冷。田野里残雪下的小草刚开始吐出绿芽,学校草场里的大柳树在冷风中飘荡着鹅黄色的柳丝。一天学校里开来了一辆黑色轿车,从轿车里走下一位高大魁伟的中年人,大约四十多岁,方脸膛,目光炯炯。脸腮上的胡子渣有些泛青色。他走进办公室紧紧握着我的手说:“你是于老师?”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说:“我代表黄河教育学院请你来了。”
我一头雾水,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同下车来的邴部长笑着说:“他们请你去介绍介绍经验!”
我有些惶惶然,心在褂襟下直跳。直到坐上轿车,心儿还跳得厉害。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坐高级轿子,老师们都跑到院子里来看热闹,目光火辣辣的刺人。
车到东岳,我才知道,他们想请我给黄河教育学院的职工和学生作报告,讲讲人生怎样度过才有价值。
我临时抱佛脚,突然想起了平时写的一篇文章叫《是火就要燃烧》。在老师们的掌声和期待中我昂首挺胸的走上了讲台,习惯的清了清嗓子:
各位领导、老师们,今天我汇报的题目是“是火就要燃烧。”
我讲道:“我没有正式职业,或者说还算一个普通农民。我没学历,至今不算正式教师,我的工资是矿中最低的,穿戴也是最旧的。我普通的在人群中你很难认出我。我太平常了,平常得象一片雪花,静静地飘落,悄然而来,默默融化,化成一滴温暖的春水,滋润小草。”
“我象一只蜜蜂,采百花而酿成蜜汁。纵然身处逆境,我心里那团求知识的欲望之火,从来没有被寒风吹熄过。我在无声的痛苦煎熬中,寻找为社会尽职的机会。”
我是从荒漠中走过来的人,带着泪带着血带着伤疤……我含着热泪,讲述了我的人生经历。
到教育学院作了这次报告,实际上是给我提供了一次总结人生道路的机会。从1968年离开二中,到1986年春天,已经整18年了,在人生的低潮中,在生活贫穷困苦中,在疾病伤残的摧残中,我没有颓废,没有怨天尤人,而是与生活抗争,在黑暗的岁月里,点亮自己的心灯,照亮脚下的道路。
“是火就要燃烧,是朽木就要烂掉!”
我激动地说:“海浪每天都咆哮着冲向岸边的礁石,那种自信、那种毅力、那种顽强的拼搏精神是无可比拟的。但千百年来,胜利的仍然是岸边的礁石,海浪的一次次的努力都失败了,但海浪并不气馁,经过短暂的沉默,积蓄力量,向傲然屹立的礁石发起一次又一次的攻击。”
我最后讲道“夏天过去,秋天来临,南归的雁群,这灵通的鸟儿,春秋不误,岁岁如期,始终将‘人’字大写在蔚蓝的天空,它们好象更懂得人的价值……”
我慷慨激昂地讲了三个多小时,倾诉了十八年曲折的人生经历,讲述了与命运的抗争过程。演讲常被热烈的掌声打断,讲完后是经久不息的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
我周身热血沸腾了,泪花涌滿了眼眶,我感到此时是我一生最辉煌的时刻。
在欢声雷动的掌声中,黄河煤炭教育学院的刘南校长走上了讲台,恭恭敬敬地给我鞠了一躬,他说:“如果牛山矿务局不给于老师解决工作问题,我欢迎你到大学里来工作!”
有个学生叫黄梅,是从外地转来的,上课时我发现她面色苍白,神情忧郁,那水湾般的眼睛里流露着一丝淡淡的哀愁。和她谈话时嘴角也挂一绺压抑着的痛苦的笑。课下她常象一只哑了的百灵鸟,耷拉着翅子躲到操场一边去。一天下午,我在操场遇到了她,我们慢慢谈起来。
她问我:“老师,你说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呢?”
我对她提出的问题有些愕然。她沉默了半天,说:“老师我怎么感到活着没多大意思呢?”
“哦,你怎么会冒出这种念头呢?”
“老师,我害怕黑夜,那漫长的黑夜……我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这样!”
那天夜里,月亮升起来,透过朦胧的月光,我看见她的眼里酿满了泪水。
她告诉我她一生下来,父母就遗弃了她,八岁那年,养母也死啦,现今养父又娶了个后妈……
我惊疑地望着她,不知怎么去安慰一个孤女。
她轻轻啜泣着走了,那天傍晚下了一场雨,地面满是泥浆的水洼,她脚下溅起了一片片水花。
黄梅跑回学生宿舍后,我愣在那里陷入了沉思。
我想,她生来不幸,没有温暖的家庭。懦弱,内向,是一只不善歌唱的小鸟。第二天我把她叫到办公室,鼓励她:
“黄梅,你得打起精神来,凭你的智力,只要抓紧高考前的这段时间,完全可以考上大学的!”
“老师,俺能行吗?”她说话怯怯的。
“行,怎么不行啊!去年考上的几个女同学,智力还不如你呢!只要考上大学,你就能改变生活环境、改变自己命运的。”
黄梅突然抬起了头,睁大眼睛。我从她目光里看到了一丝自信的火花。
我开始在班里给学生灌输自尊、自爱、自立、自强的观念,真诚的对待他们,和他们进行真诚的心灵交流。我连续在我们班里召开了几次主题班会,鼓励同学们树立远大的志向,扬起理想的风帆。
滴水穿石,钢梁磨绣针。
我终于在班级管理和地理教学上取得了点滴成绩,也为我在矿中立足脚根打下了基础。学校新调来的一个周书记,经常去听我的课。他悄悄的走进教室,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听我讲述宇宙间的奥秒,不时和学生一块大笑,课下在走廊里遇见他,他拍着我的肩头说:“于老师,讲得太好了,我都听迷了……”
每年一度的高考是考学生,也是考老师。为了迎接高考,教高三的老师们思想压力都很大,我则更感到喘不过气来。我充分利用了我的文学方面的功底,把复杂山川、气候、铁路、矿产等课本内容编成了一百多首歌谣,让学生背诵,用歌谣去回忆课本内容。
老师是演员,也是艺术家。教学是一门艺术,一门很深的学问。一个人的思想内涵,气质特点,都会对教学活动产生深刻影响。
从81年到93年离开学校,我连续教了13届高三毕业班,地理高考平均成绩连续六年超省、地高考分数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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