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麦岛并非一座海岛,而是一个靠海的村庄。村子后面是浮山,山上长满了青葱葱的树株,由于靠海的缘故,山上时常被淡淡的海雾笼罩着,雾卷雾散,白绿相间,朦朦胧胧。青岛大学依山而建,青堂瓦舍,高楼大厦常遮盖在雾纱之中。村东北角的山头上有座别墅,圆锥形的红瓦屋顶和白色的墙壁,在缈缈茫茫的雾气里象盛开的一朵花。
青岛的夏季,昼夜温差大,晚上凉爽,白天和内地一样酷热。
早上,诊所的小院里,走进了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老人的背已有些驼了,白发挽成发髻,面色蜡黄,满脸皱纹,眼睛眯成一条缝。搀扶的女孩子,身材匀称,穿一件白翠花的连衣裙。
看着她们颤颤巍巍地走进诊所,我觉得面熟,看着这个老太太,我突然想起老家石鼓盘村的伍大娘来。
******的时候,一个自称张迅的男人带着伍大娘和两个孩子,逃荒要饭到石鼓盘村,男人干瘦,面色苍白,两只眼睛鼓溜着,穿着一件露着棉花的破棉袄,腰里扎着一根草绳。
天上飘着雪花,西北风嚎叫着。当时伍大娘穿着一件缀满补丁的粗布褂子,身上裹着一床破被子。她身边的两个男孩又黑又瘦,饿的直哭。
天寒地冻,村里的老队长王伍看他们无处落脚,便收留他们在家里暂时住下。王伍那年四十多岁,妻子已病亡多年。王伍的家在村子中间的王家胡同里,四间瓦房,还有东西配房。
半月后,张迅见王伍忠厚老实,待人和善日子过得尚可,对王伍说:“我妹妹的男人没了,带着两个孩子,日子没法过,你要是不嫌弃,就留下他们和你过日子吧……”
其实,这个叫张迅的男人就是伍大娘的丈夫,当时已是癌症晚期,他离开石鼓盘村后不几天就去世了。
我怔怔地看着老太太在我的诊桌前坐下来,她迷瞪着眼看了我半天,说:“大夫,我看你面熟,你是哪里人啊?”
“东岳石鼓盘村的,你是不是伍大娘?”
她张开嘴巴,半天没说话,吃惊地看着我,突然喊道:“嗨,你真是黄草啊!”
我激动起来,朝着药房喊:“腊梅,快过来,你看谁来了。”
腊梅从药房里过来,一进门一眼就认出老太太,高兴地说:
“这不是伍大娘嘛!”
初来青岛,陌生而孤独。今天碰到一个村的伍大娘,心里热乎乎。伍大娘的娘家是青岛即墨的,有一年春节后回娘家的时候,路上捡了女孩,抱回石鼓盘村。我离开老家时,女孩子已长到十几岁,小名叫菊花,我还记得她扎着小辫子,背着书包上学的模样。
伍大娘告诉我,王伍去世后,她带着孩子回到了娘家。她拉过身后的女孩,说:“菊花,这是咱老家石鼓盘村您黄草哥,你小时候生病高烧不退,差点死了,是你黄草哥他爸爸把你救过来的。”
我打量着菊花,她满脸痤疮,已经溃疡化脓。说:“菊花,你还认得我吗?”
菊花说:“认得,哥。”
伍大娘说:“黄草,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你看看菊花脸上这病,没少花了钱。”
我把菊花叫到门口,仔细观察了一下病情,用手轻轻地一按病灶,一股脓液顺着腮帮淌下来。
我问:“伍大娘,菊花的痤疮怎这么严重了,一直没治疗吗?”
伍大娘愤愤地说:“怎么没治啊!在即墨治了半年,不见轻,后来听说这里有个狐仙看病灵验,也求她治了俩月了。”
“哦,是这样啊。”
我来青岛后,听人说起过狐仙治病的事,常常有烟台威海方向车辆停下来到我的诊所打听狐仙的消息。
“你知道狐仙住在哪儿吗?”
我反问:“什么狐仙?”
后来知道,那位狐仙就住在大麦岛村的南边,小渔港北边的一条小胡同里,传说她是千年狐狸的化身,每天来找她治病消灾的人成群结队,她用青岛饼干治百病,只要她吹上口气,饼干就成了灵丹妙药。用雪花膏治皮肤病,只要用她的手抹过,皮肤病就痊愈了,非常神奇灵验。
大麦岛村的人告诉我,狐仙在这儿已多年了。
听了伍大娘的话,我哑然了。伍大娘接着说:“今天幸亏进来问问,没想到是黄草你,这下菊花的病就不犯愁了。”
在青岛遇见故乡人,亲热的心情难以用言语表达。我们夫妻热情留下伍大娘母女吃饭。饭后,我给伍大娘说:“菊花的病很严重,已经溃疡了,治疗起来慢一些,但你放心,我尽力治,不收药钱。”
伍大娘的眼睛有些红了,说:“黄草,你妹妹这病就依靠你了,她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伍大娘边说着边把我拉到门外,悄悄地说:“菊花的亲爸是青岛的一个老板,去年找我来想认下孩子,但菊花不认,治病让她爸拿药钱。”
我说:“行,等下次复诊她爸来时再说,这次不收钱。”
面对在青岛陌生而新奇的生活,面对每一个平凡而细微的日子,我常提醒自己,千万不要迷失在海滨城市尘世的光影中。
北海舰队某医院退休的一位军医来找我,他说:“我假扮成患者到你那里考察了多次,和你交谈过,觉得你的事业在青岛很有前途,我们能否合作一下?”
我很愕然,由于患者多,他又不穿军装,我并未留心过他,但他的话给了我一个启发,就是不必仅靠自己的力量,可以寻找合作伙伴。
在一个凉风习习的夏夜,我登门访问了他。他穿一身便装,头发花白,面色白晳而清瘦,长一双鹰一样的眼睛,那目光锐利如刺,似乎扎进了我的心灵深处。
他说话声音很低,听起来很温柔。
他说:“你不要紧张,我是一名退休的军医,我观察你们连司药都训练有素,中药包得又快又好看,有楞有角的。”
我避开他的眼睛,把紧张的心情放平缓。
我说:“初来青岛,人生地不熟,请您好多加指导……”
他哈哈笑起来,目光也变得温和起来。
他说:“我也是平民出身,解放前家里出身不好,幸亏当了兵,学了医,退休后闲得无聊,想找点事干,咱们可以合作!”
我静静地听着。他喝了口水又说:
“我们可以建个流动医院,在青岛建几个门诊,给你弄辆车,拉着你在几个门诊巡诊,这就充分利用资源,你知道吗?人才是最宝贵的资源……”
从他家出来,我的脑子很热,那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从此他再也没了音信。
崂山区中韩镇的王波经理带妻子来看病,见我临床上疗效很好,提出想与我合作,让我去他那里看看。他那村子很小,有十几户人家,他住的是一个独院,正在搞装修,他的妻子对我很是热情。村子南面的街道上,他有个门头,他说:“在门头房的西面盖个浴室,专门给患者药浴烫洗,你看病我收钱。”
我听了,立刻就懵了,为了不弄得太僵,就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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