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门口向南就是龙山河,河的源头在城东龙山上,河水温顺地流过城区。后来,政府把河床拓宽,修筑了石堤,石堤的外面用土堆积起来栽了垂柳。
我们夫妻便常在河堤上散步。那时家里喂了一条小狗,二儿子田野从东岳把它买来时,正赶上美国轰炸了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我便给狗起了个名字叫“克二顿”。狗的性格温顺,从不咬人也不偷吃东西,每逢我们夫妻散步时,它总是跟在后面,你走它走,你停它停,很通人气。
城南的白云山是泰山的余脉,离我家五六里地。山虽不高,但山峦起伏,绵绵不断。一年一度秋风劲,吹开了满山的野菊花。太阳升起来,野菊花一片片铺在山坡上,像金黄色的毯子,空气里弥漫着野菊花诱人的清香味。
野菊花疏风清热,解毒消肿,是一味临床上常用的中药,家传的治疗脚气的方剂中离不了它。我和妻子决定去白云山里采摘野菊花。
早晨,我们走出家门的时候,河堤上静悄悄的,偶尔听到几声狗叫,我们夫妻带着绳索和镰刀走到白云山的背面去。
我用镰刀割,一把一把的,很慢;腊梅干脆把镰刀放下,用手当镰刀,咔嚓咔嚓的去捋。采着采着,我们夫妻就分开了,干上半天再隔着山谷招呼一声。
我喊:“腊梅?”
她从草丛里直起腰回答:“我在这儿!”
山谷里响起嗡嗡的回声。
妻子常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我们跑遍了山山谷谷,崖崖坡坡,哪儿有金黄的花朵,我们就爬上哪儿,从山坡上滚了下来,我们就咯咯笑着再爬上去,常常忘记了时间,忘记了饥饿,把大捆大捆的野菊花背下山来。
那年的秋天,我和腊梅把整个白云山的野菊花几乎全捋了。腊梅的手磨起了泡,泡又变成了硬硬的茧子,她把手变成了镰刀,她的头发乱蓬蓬的,上面沾满了野菊花,脸颊上有一层尘土,汗水象一道道的小河,但眼睛里闪烁着幸福的光波。她常爱怜的看着我说:“你可别累得犯了心脏病……”
有一天早晨,我和腊梅收拾好镰刀、绳子,从邻居家借了辆三轮车,正要再去南山,家里走进了戴着大口罩的男人,他进门就问:“这是于大夫家吗?”
我好奇地看着他脸上的口罩,说:“是。”
这时他摘下了口罩,说:“我叫孟宝元,今天慕名而来,你看看我脸上长了些什么?”
我发现他鼻子到脖颈,长满了猴子,像一个个紫黑色的桑葚子。我伸手摸了摸,坚硬有刺。这个人长得是寻常疣,但不寻常,从未见过这么严重的症状。我去里间屋找处方签,心想只能用家传的“扫猴散”了。
腊梅见来了患者,冲我说:“你忙你的,我自己去山上采野菊”。
我冲她喊:“不行,三轮车你骑不了!”
她说:“没事,我能行!”
妻子蹬着车子执拗的走了。
中午时腊梅还没有回来,我心里慌慌起来。忙跑到山上去找她,在山脚下,远远地看见一辆满载野菊花的三轮车翻倒在路边的山沟里。我连忙跑过去,见腊梅在车底下呻吟,我连忙把车子掀起来,腊梅的胳膊和腿上受了伤,鲜红的血浸润到了裤脚上。
十里山坡十里汗水,这些野草是我和腊梅心中宝贝。辛勤的劳动使我们夫妻暂时忘记了生活的困境。
那个秋季,收获了野菊,也收获了希望。
深秋,龙山河畔常常是雾气朦胧。河堤上住着一家人,主人姓李,都喊他张三,是个憨厚的庄稼人,妻子长得丰满而俊俏,是个贤慧的女人。他们承包着水面,养鱼喂鹅,开荒种菜,日子过得殷实,我们每逢走过河堤,他们就热情的打招呼,喊我为老于大哥。一天他喊住我:“老于大哥,哎呀,你说我年纪青青,咋不中用了呢?”
我站住问:“怎么不中用啦!”
他腼腆的说:“夫妻俩那个事儿上……”
我笑了笑,告诉他用黑豆煮猪腰子吃。
一天,我和腊梅在河堤散步,远远地听一个人在喊我。走近看了半天,觉得对方有些熟悉。他过来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说:“于大夫,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孟宝元呀!”
我诧异地看着他,问:“才吃了半个月的药,你满脸的猴子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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