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巷口的那家不大的酒店里,自从过了饭点后就再没什么客人进来,店小二因为先签收了夏侯水不少打赏,此时也不好意思关门谢客,只好耐着性子等在在柜台后,没多久就打起了瞌睡。
店家提供的老白干真是久喝不醉,也不知道是在酒里兑了水,还是在水里兑了酒了,不过夏侯水和正衡兄弟俩对此也都并不计较,要说起来他们名字中的“衡”“水”二字,还是源自这老白干的产地,数年分别一朝得见,自是有千言万语,也道不尽其中的苦辣香咸。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正衡又问夏侯水干爹在哪里,该不会是没有随他一同前来吧?
夏侯水一笑,故作神秘的低声答道:“自家兄弟,瞒谁我也不瞒你,这么大的场面,你觉得我一个人能压得住?老头子自然来了,并且刚才也同在大厅里,只不过用了易容之术,混迹在人群中不惹人注目罢了。要说起来你我相见可是冒了很大的危险,为了避人耳目,我看你暂时还是不要见他为好,这也算咱们留的后手,保不齐什么时候大有用处……”
正衡点点头,心想这倒是干爹夏侯古一向的作风,凡事都求稳定妥贴,绝不轻易暴露筹码。只不过先前碰到那几个人,一看就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到底都是什么来路?
夏侯水说:“这个你还真问对人了,别看大哥我不像你深得老头子的真传,可至少还有套风闻知事的本事。要说起堂上的几个人来,还真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后面少不了跟他们打交道,万事可都要小心应对,不然一步走错可就要满盘皆输了,且听我给你慢慢道来……”
孙殿英你是知道的,此人背景简单经历复杂,当过军阀抗过日,后来兵败被俘投靠了日本人,做了什么“豫北剿共军总司令”,日本人投降后,这货倒是也会见风使舵,立刻调转枪头重归国民政府,听说现在又被委以新编第四军的军长了。世人都说他依靠盗掘东陵大发横财,上下打点、贿赂权贵才能总是立于围墙而不倒,实际上贿赂不假,可那些钱绝大部分都是他从民间搜刮而来,至于东陵的劫案所获,一说是被他打包藏匿在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从来不曾对外变现;还有一说是他那次盗掘本就没有成功,折损了不少人马不说,就连他自己都险些丢掉了性命——刚才你也听他讲了,看那意思第二种说法更有可能是真的,不过话分两头,这个人的话也不能尽信,总之你跟着他混,万事小心就对了……
其实要说起来孙殿英,还算几个人中最好对付的了,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于三刀更不简单,他可算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据传无论何时身上都带着三把飞刀,僵尸厉鬼见之犹要退避三舍,早些年曾经着实倒过几个大斗,家财之巨比起孙殿英来都不逊色。不过此人虽然行事狠辣,在行内倒没什么恶名,只要不去主动招惹,他该不会为难咱们。对了,他身后那两个青年都是他的儿子,年长一点的叫于岭,年少一点的叫于峰。于家家风古怪,从祖上几辈起就定下规矩,倒斗的本事传男不传女传长不传幼,永远都是一脉传承,可这次于三刀竟然把两个儿子都带来了,不知道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于这两人相比,那个叫石原龙泰的日本人只能说是个小角色了。鬼子刚刚投降,按照计划所有在华驻军都要循序渐进的退回到日本本土上去,暂时留守的也都被安置在特定的地点,可这石原龙泰一早就带着几个日本人乔装打扮,混进了上海的美国领事馆寻求保护,这次不知道怎么如此胆大,竟然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北上,据我猜测,应该是被安排策应川岛芳子的行动的……
怎么?你早知道这次盗掘皇陵的组织者是川岛芳子了?那你一定不知道,身为清室后裔的她,为何要盗自己祖宗的坟墓吧?别说是你,任何人恐怕都不敢相信,川岛芳子虽然一早就投敌卖国,不过主要目的却是在东北和满蒙帮助溥仪复辟清室,万没有自掘祖坟的道理。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坊间一直有种传闻,说是东北虽然是大清的龙兴之地,可自从清兵入关以后,顺治爷早就暗中派人将位于白山黑水间的大清龙脉迁入关内,并且就埋葬在他的孝陵当中。现在皇室衰微、寄人篱下,日本人一投降,就连东北的伪满政府也无法保存,因此川岛芳子才动了迁移龙脉的念头,可就凭她自己又无力为之,只好招揽人才,许以重金了……
正衡听后连连摇头道:“这说不通,风水龙脉以稳为先,哪有轻易移动的道理,更何况移动龙脉是一回事,盗掘先陵是另外一回事,这个前清格格没有道理为了蝇头小利,做出如此引狼入室的大错,除非,她根本就是个数典忘祖的女人,想要一并在祖先的坟墓里发上一笔大财吧?”
“不管事实如何,川岛芳子这个女人可不简单,虽然这次并不与我们同行,可她手下的那个老妇也不是省油的灯,虽然化名方嬷嬷,实际上是日本派遣来的的女特务,别的不说,单是刚才显露那两招,你有把握能跟她打个平手吗?”
“不好说,就算我不是对手,不是还有前面坐着的那两位高人呢嘛——他们又是什么来路,我怎么一点眉目都看不出来?”
“难怪你看不出来,为首的那个姓张,平日里只在北平城里给人占卜打卦为生,人称张天师,老城一带很是有名。据说他好像跟清末的张三链子有点关系,除此之外,我就没有半点他的信息了。当年的张三链子是何等人物,一人佩戴三个摸金令,可惜自从他死后,那三枚摸金令就和他那满身的本事一并失传,如今忽然冒出个他的后人,难怪会被川岛芳子安排坐在为首的位置上,奉为上宾礼待有加……”
听夏侯水说到这里,正衡感觉有些不对:“这些既然都是行内都响当当的的人物,而干爹他又没有以真面目参加,你是如何被邀请的?”
夏侯水不尴不尬地打了个哈哈道:“龙有龙的道,鼠有鼠的窝,任凭他们这帮人的本事再大,倒出来的古董可不能吃不能喝,惟有靠我和金掌柜这样的掮客才能迅速变现——你也知道,咱家老头子的年纪越来越大,就算早些年的时候也算不上行家里手,自从辗转逃到香港后他也想明白了,与其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过活,倒不如退居幕后,搞点倒买倒卖的买卖,算下来不仅不比以前安逸舒适,赚的钱不少反多,你看这才几年的功夫,咱们“夏侯”的招牌已经是东南几省古董界的老大了,正因如此,才会一早就受邀至此,说得难听点,就是等在现场收脏了……”
“你说的那个金掌柜是不是琉璃厂的金二爷,今天坐在孙殿英上手的那个人?难怪我见他有几分眼熟了!”
“没错,金不二金二爷——北平城琉璃厂四分之一的买卖都与他有关,早年当过响马,也干过掘墓的买卖,金盆洗手后就在琉璃厂混迹,买卖古董向来不二价,最早在这上面吃了不少亏,被人嘲笑为为‘金二傻子’,可就凭这股子豪侠气,竟然很快就转赔为赚,成了琉璃厂里最有名望的主家,称号也从“金二傻子”变成了“金不二”。这么跟你说吧,哥哥我家资千万你是知道了,可也只被人排在最末的座位上,那金二爷却能排在孙殿英和于三刀之前,是个什么身份地位你自己想吧——总而言之,这帮人都不好惹,我反正是打定了主意,就在皇陵外围等待,见势头不妙拔腿落跑,老弟你不如跟我一起,何必为那还不知道最后会属于谁的钱财拼命?来,干一杯……”
“不喝了,再喝就回不去了——”正衡把夏侯水递到面前的酒盅推开,“哥哥的好意兄弟我心领了,不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事已至此不是想退就退的,更何况大丈夫在世建功立业为上,这个机会我已经等了足足八年,哪有临阵退缩的道理?”
“哎——老弟你自不是池中之物,可这次绝对不是你鲤跃龙门的好机会啊。总之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明天起我们就不再见面,到了遵化在人前我们也只当是形同路人,如果有需要互通的消息,就用我们之间独有的方法,你还没忘吧?”
正衡点点头,起身就往门口走,忽然想起什么,扭过头来问夏侯水说:“既然只是为了收脏,干爹为何要乔装打扮?值得他来压阵的事情,该不会与那个东西有关吧?”
正衡回到住所时韩四问他去了哪里,他只推说北平城大,走迷路了。韩四信以为真,可仍旧埋怨正衡,说他今天在众人面前表现太差,让大帅丢了脸面,以后可要小心侍候,大家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可就全靠这次行动,万万不能有半点大意。正衡随便应承了几句,便回到自己的屋内睡下了。
正南又尝试着联系了几次父亲,可甚至没有达到白天时的效果,索性也就暂时放弃了。回想起这一天的经历,还让他大有难以轻信的感觉,尤其是竟然见到了年轻时的曹沝,或者说应该是夏侯水才对。
就在几个月前,正南刚和曹沝一起去了北海,可曹沝却对他和父亲的这段经历闭口不谈,以至于正南从父亲留下的半本日记推测出,他们两人自年少分离后就再也没有相见。曹沝应该算是自己的伯父,可印象中,父亲在他儿时从未跟他提及过还有这门“亲戚”,所有关于正家和夏侯两家的渊源,正南都是近两年才在日记中读到。先前正南还只当是两家自从分别后再无联系,时间越久难免疏远了,而今再看事实显然与此大相径庭,曹沝虽然说不上是刻意隐瞒,可至少也算是知情不报,这其中一定有着某种至关重要的关联。
在正南看来,曹沝并非是个大奸大恶之人,如果非要说出什么缺点来,无非是对于钱财的贪恋较之旁人更甚而已。老实说正南更喜欢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做什么事都明码标价,彼此之间没有工于心计的城府,更何况刚才从他与父亲的交谈中也可以发现,他对于父亲的安危很是在乎。他们之间这种不是兄弟更胜兄弟的感情,照道理说应该十分稳固才对,除非,曹沝后来做过什么对不起父亲的事情,这就另当别论了。
说来说去,曹沝和父亲之间的恩怨,以及这次众豪侠盗掘皇陵的计划的实施结果,邪魔们肯定十分清楚,对于正南来说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从他们那里获取答案,可他甚至都没有兴趣做出一次尝试,因为邪魔明摆让他自己去发现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然哪会到现在还一声不吭呢。按照邪魔的说法,父亲正衡在此次行动中犯了错误,因此才要他来帮助修正。再结合邪魔让他拿到一样东西的前提,看来十有八九是父亲并为帮助他们拿到,难道这次将会像上次北海之行的发丘印一样,最后是被曹沝渔翁得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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