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衡在岛上初见韩四的时候,对于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就已经心中有数了,只是碍于受制于人,无法将他的发现告之给旁人,满心想着只要能从此顺利脱身,其它的事留待以后再去考虑也无妨。具体的说,他自认为知道幕后的策划者到底是谁,以及他们究竟有何计划了。
韩四在这个计划中,其实只是充当了一个很小的角色,真正的主使则一直在他身后暗中指挥。对此,韩四显然并无忌讳,因为既然大家都知道了他军统的身份,想要将戴老板的身份继续隐瞒下去显然并不太现实,再说他也清楚众人对于这件事的细节可谓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并不会危急到他们下一步的计划,或许也正因如此他才如此大方地答应释放大家离开此地。
然而韩四还是棋错一招,完全没有预料到正衡竟然会把所有的线索都联系起来,继而得出了一个无论是他抑或是他的后台老板都不想让外人知道的结论:
戴老板身为军统的局长,虽然军衔不高,可在当下的混乱局势之下,也可称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式的人物,按理说他所掌控下的特务机关插手于盗掘皇陵的行为,无论是出于严正法纪又或者干脆就是聚敛钱财的目的全都在情理当中,更别说有了孙殿英之流的前车之鉴,相信国民政府中的高层们,无论心甘情愿与否都不会对他的行为产生过多的苛责。
然而事情显然并不是表面看来的那么简单,正衡何等聪明,一早就联想到这件事情还有另一个堪称主使的人物,跟戴老板一样自始至终都没有现出真身,就是在北平的会议上被那个老妪唤作“格格”的神秘人。
说她“神秘”其实也不尽然,基本上所有参与到盗掘皇陵的行动的人,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既是前朝的格格亦是现时的日本间谍川岛芳子。
川岛芳子其人的经历复杂,无论是她参与过的扶持伪满洲国的建立,还是替日本收集中国的军事情报等等,可一说全都站在国民政府相对峙的立场上。先不管她究竟出于什么目的,非要甘愿冒天下大不韪地盗掘祖宗的陵墓,单是以这样敏感的身份,竟然跟军统的人扯上关系,就不得不让人产生怀疑,他们之间到底是无意中产生的交集,还是事前就存有某种默契,想要借着这次的事件,联合起来做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正衡原本只是对此心存怀疑,反而从韩四的举动和神态中,越发坚定了自己的看法。然而他紧接着不得不面对另外一个问题,就是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他和众人在东陵里出生入死,可到头来仍旧没能逃脱韩四的监视和掌控,从墓中带出的几件东西,包括黄金铠甲在内,尽数都落到了他的手上。如果单从这个结果上来看,好像他们想要的正是这些东西,只是不知因何缘故,无法自行去取,这才会召集了这般人马,代替他们驱驰于古墓之中。
不得不承认的是,五副铠甲如此神奇,即便是曾经将其穿着在身上,可正衡到现在仍旧没能将它们的玄秘尽数参透,再加上在地宫中时曾听闻了人鱼和金不二等人讲述的相关的传闻,越发让他觉得这些铠甲的存在,或许真的与前朝的兴衰存有某种割舍不断的关联。
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个封建王朝,都对天数运势信奉有加,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由于这种观念的左右,他们才会致力于对死后皈依之所倾注更多的精力,一方面是为了能在另一个世界中继续为王为帝,另一方面,也希望借助于陵寝地宫的建造,将龙脉气运全都聚敛起来,继而保障他们的王朝能够顺风顺水、千秋万代地延续下去……
当然,这是一般世俗的看法,正衡对此一直报以怀疑的态度,在他看来“葬”同“藏”,是人们可以将一些不愿公之于众,或是特别重要的物品藏匿起来的手段,以此观之,东陵地宫中这五套铠甲上必然隐藏着不少鲜为人知,却又被某些人寄予厚望的能力,能够令国民政府的军统高官和前朝的遗老遗少互相勾结,在这其中可以捞到的好处怎么看都不会是一般的俗物。
川岛芳子既然能够拥立出一个满洲国来,足可见这个女人的广大志向,或许她正是想要借助这些铠甲的神秘力量,复制她的先祖的足迹,协助如同丧家之犬的末代皇帝东山再起,继而再次侵吞天下吧。
至于戴老板这边,虽说此时也可以说是位高权重,但毕竟是在民主政体下当官,哪里比得上前朝的高官厚禄来的自在,这也就不难解释,他为何要与川岛芳子合谋了,一旦“拥立”成功,他可就真真切切地凌驾于万人之上了……
前因后果虽然极端复杂,可正衡经过抽丝剥茧似的整理,最终得出了这么一个看似天方夜谭实则合乎情理的结论。并且他分明地意识到事关重大,如果让韩四知道他已看清了他们的底牌,无论再攀什么交情都难逃一死的结局,因此在海边时他只佯装得和别人一样,免得招来不必要的祸端。
这事就这样暂且被正衡搁置在了心底,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竟会在与张克易的谈话中,重又将其牵扯了出来。
张克易一早曾说,他的父亲张三链子是某个重要人物的家奴。正衡初听这种说法的时候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直到张克易将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他这才由诧异变成了惊奇,继而在心中暗暗猜测着,张克易其人到底充当的是什么角色?
张三链子的主人既然是从东陵里逃出来的摩曼,从张克易的话语中也可以知道他有爱新觉罗的姓氏,这么说他跟清朝宗室存有某种关系,只不过清朝前前后后不过只出现了十二个皇帝,又哪里来的“第十三位皇帝”的说法?
正衡心中猛然打了个突,继而想到自己先前的猜测虽然大体准确,却显然在一件事上有所偏差——无论戴笠也好,川岛芳子也罢,都堪称是当下最为厚黑的权谋家,可他们若想凌驾于权势的最高峰上,显然又都并不具备十全的资格,势必要拥立一位能够“振臂一挥,应者云集”的人来充当马首。
正衡此前只先入为主地认为,具备这一资格的人,就只有那个末代的皇帝而已,可直到此时才明白原来他们还别有计划,打算另起一个炉灶,拥立那个叫沐什么的人鱼成为清朝的第十三位皇帝?
正衡自己都被这个发现吓了一跳,不过随之很快平静下来,心想权谋家们虽然敢作敢为,可显然过分高估了他们所具备的实力——军统就不说了,虽说让人闻之色变,可只不过是个特务机构而已,并不具备有任何军政实权,至于川岛芳子说穿了不过是一个曾经受惠于日本的扶持,很快就要被定罪的女间谍而已,尚且处于自身难保的境地之中,又能有多大的本事比其她曾经的日本主子掀起更为巨大的风浪?
想到这里,正衡忍不住自鼻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不言自明地阐述了他的看法。对于张克易其人,正衡从一早的怀疑,到后来的敬佩,及至此时却只能将他视为和韩四视为同类了。
张三链子既然是那个人鱼的家奴,而今他的儿子更是全盘筹划了东陵盗宝的事件,难怪他会出现在这里,并且否认他是被人囚禁的了,正衡只怪自己百密一疏,先入为主地相信了他,这下可好,先前自己致力于隐藏的底牌,都在这三言两语的交谈中被对方看了个清清楚楚。事已至此,他也觉得没有什么值得畏惧的了,自从一踏进这间屋子起,自己的命运似乎就已经注定,不过额外探听到了这许多秘密,始终也算是不虚此行,接下来就看张克易等人要如何发号施令地对付自己了。
正衡做好了必死的打算,神情越发轻松起来,可张克易却仍旧不动声色,顾自地继续说:
“大清朝将会出现十三位皇帝,这是上天早就注定的事情。当年我父亲被沐公子从东陵中救出的时候,也对此并不信以为真,直到接受了沐公子赠送的两本天书,这才从中窥探出了一些门道。只是无奈高人行事终究不是世俗之人能够加以预测,前朝国势日衰,正应了《连山》《归藏》中对于天下大势的推演,可沐公子却对承袭帝位中兴天下一事并不热衷,没过多久就辞别了我的父亲自此就了无音信了。一晃数十年过去了,我也是直到最近才从卦象中窥探出他人就在崇岛上……”
张克易说到动容处,花白的眉毛都随之颤抖了几下,可正衡却并不买账,撇撇嘴道:“都什么时代了,竟然还有人像你一样抱有如此愚忠的思想,真可谓是食古不化。你说的那个什么沐公子,就算是当年追随前朝太祖皇帝打下江山十三近身侍卫之一,也没有必须要当皇帝的说法,不然哪天另外十二个侍卫要是跳出来,都要争当皇帝的话,那这天下岂不是要大乱了嘛……”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