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立银行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成吨的燃油被灌入地下层的高炉中,沸腾的开水输进成千上万的地热管道,为银行的每位客户提供适宜的温度。
尤利安的眼镜上被蒸腾出水汽,他那被阴湿空气打潮的衣摆也在热气的烘烤逐渐干燥,但他却并没有感受到与室外截然不同的温暖,他的眼眸前萦绕着水雾,仿佛他还被困在齐柏林的那片茫茫白雾中,透过平拱式的高大开窗,凝望着小洋楼里熙熙融融的一家人。
拼接错落的玻璃碎片里折射出他们其乐融融的晚餐,秀外慧中的女主人端来了热气腾腾的红酒烤鸡配芦笋,平日不苟言笑的男主人也来了兴致,拍着年少有为的儿子的肩膀,向他展示着自己年轻时获得的功勋徽章。
教堂的敲钟声从远处飘来,这一家人肃然地安静下来,他们双手交叉在胸前,不带有一丝杂念地小声感谢此时他们能团圆于此,共进着恩赐的佳肴。他们无疑是最虔敬的信教者,好似五年前并非是他们,恳求着幼子发誓永不信教,逼迫着一个孩子背井离乡,远离这座宗教之城。
庄穆的钟声好似镰刀般割动着尤利安的神经,他的颅骨隐隐作痛,记忆跟着眼前的玻璃窗一同分崩离析,破碎满地。他只能想起彼时最亲近的家人,面对久别重逢的自己,脸上展现出陌生人闯入家中的诧异与惊慌。
久违的无力感笼罩着尤利安,这种无处发泄的愤怒,一如他在克里特小岛的收到父亲断绝信的那天,他只能怔怔地看着羊皮纸上家族血红色的公章,盖在那熟悉的字体所组成的扭曲内容上。
五年过去了,尤利安在那座小岛上拼了命地学习剑术,拼了命地读书,冒死地追寻传说中异教的恶魔。他一次次地失败,一次次地被打倒,一次次地被摁进土里。但最终,他接住了老师的剑,他考上了皇家科学院,他即将成为那个魔鬼反攻教廷的合作者。他以为自己已经改变了,已经足够坚强了,能够直面那些早有预料的残忍现实。
可他错了,世界随意展露出的残酷一角,都能瞬间将他打回到过往,那个被亲人所抛弃的弱小少年,甚至于连可以质问的对象都没有,只能不甘地咆哮嘶吼,却伤不了他人分毫。
“您需要帮助吗,先生?”厚重的男声惊醒了尤利安,他抬头望去,一位年过半百的中年绅士为他倒了一杯热茶,他穿着笔挺的黑色燕尾服和锃亮的黑皮鞋。这不像是银行柜员能有的装扮,尤利安勉强打起精神,微微打量着眼前人,寻找他身上可能出现的身份铭牌。
果不其然,这位先生察觉到尤利安审视的目光,他并未闪躲,反而侧身背手,向尤利安鞠躬行礼:“庞兹·比尔德,银行副董事长弗里兹先生的私人助理。弗里兹先生的姑姑,同时也是银行的最大控股人,巴托丽尔夫人希望与您会面,尤利安努斯先生。”
巴托丽尔夫人……她听命于那个邪灵。尤利安明白他理应快速调整好自己,他已然踏入了那只狡诈恶灵的领地,他应当理智下来,冷静地去跟他们谈判和博弈。
可他忽然就不想这样畏手畏脚了,他只想要撕裂挡在他面前的任何人,碾碎他们的脊骨,斩断他们的头颅,用他人的鲜血彻底杀死从前的自己,那个躲藏在他灵魂深处,软弱无力的自己。
“走吧。“尤利安随手扔掉了他的怀表,示意比尔德先生带领着他前进。
而这位比尔德先生却不太希望尤利安能这么快地同意。
事实上,这毁了他的整个晚间休息。比尔德绝望地向这位客人微笑,为他按下了去往地下的电梯。
不过也无伤大雅,因为比尔德今天这一整天,过得都不是太如意。
白日里那些让人头痛的外汇和证券,比尔德早就习以为常。但弗里兹先生最近小动作频出,偏偏又无比信任他的私人助理们,这大大增加了比尔德向他真正的顶头上司,巴托丽尔夫人汇报的频率,几百米的折返跑可让他这把老骨头有些经受不住。
更倒霉的是,就在他今晚换班时,比尔德跟弗里兹先生在保险区迎面撞上。毫无疑问的,这位可怜的少爷被夫人的那些“藏品”折腾得不轻,他也不能眼瞅着这位主子疯魔似地走到满是人的大厅里去啊,比尔德只好冲上去晃醒这个祖宗,弗里兹先生偏偏又是个不成气的主,还没走两步,就又“入了邪”,比尔德拽了他一路,还得不停地挨弗里兹先生清醒时的臭骂。
好不容易送走了弗里兹先生,比尔德以为自己终于能回家陪他的小女儿,同时也是他的另一位小祖宗时,他收到了来自巴托丽尔夫人的紧急传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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