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逃跑当然是为了防她义爹或如水月等其他女儿现--即使她义爹此刻不在庄内;即使有余沧元在为他们遮掩。
想起余沧元他内心百味杂陈。
那日杨缮死後连带著杨家庄的人也没有留下一个活口--自然是他与司徒寿的杰作。
这是第一次他下手没有罪恶感。原是外表大善的善人之家骨子里却个个都是杀手若不是他亲眼目睹了那一幕恐怕自己会一直误以为世上的好人不少她义爹只是个例外。
如今他才现世上表里不一的人太多……那麽是不是有可能以往他被迫地杀人被杀的人表面无辜可怜实际上却是有令人痛恨到该死的恨处?
那他是不是也不必这麽内疚?可以在剑落下时放弃内心的挣扎与痛苦?因为他只是在杀一个该死的人有什麽不对?
这个想法瞬间从脑中闪过他浑身一颤立刻狠狠甩开心中魔念暗自警惕自己这种想法一旦有了迟早有一天他会被这念头蚕食光会如她义爹所愿彻底变成第二个司徒寿。
“我绝不能动摇禳福她还需要我。”他喃喃道。他已经双手血腥了如果不再保有心中那块小小的净土他还能守护他的禳福吗?
当他结束杨家庄上下几十馀口的命回到天水庄时余沧元就在禳福阁里等他。他先是一愣以为禳福出了什麽事?
“没事凤鸣祥在屋里头陪著她。”余沧元看穿他的想法:“我在这儿是等你有事要跟你谈。”
“谈?”他与余沧元有什麽好谈的?
余沧元上前几步确定无人窃听才压低声音道:
“你们逃吧。”见他面露错愕余沧元继续道:“不逃前几天的事还是会再度生直到……直到禳福死为止。”
“这关她什麽事?为什麽要她死?”她何辜啊?
“你以为她义爹在毁了这麽多人之後没有仇家吗?没有人重金买下杀手吗?那姓杨的就是最好的例子啊!搬来本城一年谁能看得出他们上下四十馀口从老人到小孩全是杀手组织?人人都迷惑於他们营造的假象以为他们是迁居此地的积善之家造桥、铺路都有他们的份他们忍了一年是为了什麽?为了要杀掉那男人!但那男人身边有个司徒寿岂是好下手的?”
“那也不该找上小姐啊!”禳福她几乎算是隐居了。小小的禳福阁就是她的全世界了除了几个人再也没有人会踏进楼阁一步过谁会知道她的存在?
见到余沧元的眼神他暗惊同时恍然大悟。是啊小姐她在外人眼里是不存在的但在其他女儿的眼里呢?
就算再不接触外人只要她义爹将部分心思放在她身上那些义女们中不乏水月这样的人啊!
“小姐已经行动不便了为什麽他……还三不五时来撩拨小姐?”连他都可以敏感地察觉小姐在她义爹心中的地位远过其他女儿为什麽?因为小姐是跟他最久的女儿还是小姐对那男人而言还有其它可以毁灭的价值?
“逃吧。逃得远远的你带著她逃吧。以後还会有更多人的听信谣言想尽办法要毁了这个能未卜先知的女儿。”
“你以为我们逃得了?”
“我留下帮忙你们逃。”
他必是把错愕流露在脸上只见余沧元目不转睛地看著他坚定道:“我还有该做的事要留下而你们既然不与庄主同道那就逃吧。我做事庄主一向信赖必定可以让你们逃出去。凤鸣祥也会跟你们逃她功夫虽不好但机灵过人若是临时出了什麽问题你就不必分心照顾禳福。至於逃出去之後你们要怎麽分道扬镳或者杀人灭口我可就不管了。”
余沧元在暗示什麽?暗示等逃脱魔掌之後要他神鬼不觉地杀了凤鸣祥断了她义爹找到他们的所有可能性?
彼此对视良久他才垂下俊目知道眼前的青年也已沉沦了就算有朝一日余沧元脱离了那男人只怕也无法再回到原来的模样了。
还好他还有禳福。
禳福的存在时刻提醒他他不能掉下去还好还好……
只是他还能撑多久?
会不会有一天他看著镜面中的自己还沾沾自喜仍保有良善的乡野本性时殊不知自己已化为凶残的恶兽?
所以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在余沧元的掩护之下他背著禳福逃了。
“破运你还行吗?”凤鸣祥轻功算是不错但从未越过他只是跟在身旁注意他背上的禳福。
他点点头。
行了大半夜的路时刻提心吊胆但快天亮了都没有人追上来凤鸣祥已卸了三分防备叹笑道:
“我原以为义爹的魔掌无远弗届要逃出他的掌心简直是难如登天但现在我却开始觉得也许有希望了呢--”江南支流甚多等到换了水路要找到他们可就得凭几分运气了。
“啊破运这有两条岔路……”地图上没有画清楚该走哪一条。“反正都可以通水路结果是一样的--”心里仍有不安往禳福瞧去试探地问:“禳福你直觉一向不弱你觉得……咱们该走哪一条?”
“小姐?”
禳福慢慢地抬起小脸默不作声许久指腹碰到的高瘦身背充满紧绷……在害怕吧?
他在害怕什麽呢?
“小姐”他柔声道:“你告诉我往哪一条路等咱们完全摆脱你义爹後就可以重新开始生活。”
“重新开始生活?”她沙哑道。
他暗喜终於引起她的注意了连忙点头。自那一夜後她又不再说话了让他几乎以为她曾开口是他自己作的梦。
又沉默了好久禳福才轻声说道:
“左边。”
他与凤呜祥对看一眼心知禳福被她义爹影响极大消极到认为世间的一切皆摆脱不了命运她指左边必也是在认定无法摆脱她义爹下所做出的决定所以应该是--
“我做给你看就算命运把你留在他身边现在我破给你开!”他用力说道随即与凤鸣祥点头同时喊道:“右边!”
禳福见他们往右边的小径上跑去也不多加拦阻或抗议慢慢地又将脸贴上他的背状似沉睡。
天快亮了寒风直吹他怕她会受冻跑得极快身边凤鸣祥始终不离他三步远的距离他不禁暗惊凤鸣祥的轻功竟在她义爹教导下进步神还好此女并非像司徒寿一般否则他跟禳福就算有余沧元相助只怕也一生难脱天水庄了。
水路将至两人心中狂喜不已忽地--
“什麽声音?”凤鸣祥耳尖及时煞步。
“是……女人的声音?”他警觉起来对著身後低喊:“小姐抱紧我。”左手已摸到腰间的软剑蓄势待了。
“我去瞧瞧。”凤鸣祥飞身没入黑夜之间未久传声而来道:“是个姑娘家!”
他循声过去瞧见一名年轻的姑娘身怀六甲地躺在地上再一细看她身上伤痕累累显然是从高处坠下。
“糟她血流不停……好像很严重。”凤呜祥连忙先点住几个大穴见那姑娘双腿间一片湿血她不由得转头看向破运。
“这附近没有住户……”
眼神交会间知道这代表什麽意思能救她的只有他们。视若无睹这孕妇必死无疑若救她势必会拖累他们--
“我们不是没有看过死人。”话出口看见凤鸣祥愕然的表情他知自己太狠可是--可是--
“我们不是没有看过死人。”凤呜祥苦笑撕下男装下乾净的白布先为那年轻的孕妇包扎重伤之处。“可是我没有见死不救过。如果我们方才依著禳福所说的路往左边走眼不见为净不知道就不会有罪恶感但我们选择了右边看见了她要拿她们母子俩的性命换我的一条命我下不了手。破运你带著禳福逃吧这姑娘就交给我了。”
“你……”他又何尝愿意见到无辜的性命死在自己的眼下但背上轻若羽毛的重量让他时刻在提醒自己好不容易逃到这麽远了如果要放弃将来就再也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而他就算想要杀死她义爹想要与她义爹同归於尽他的功夫也远远不及啊!他好恨啊恨自己不成材!
他闭了闭眼喃道:“永远都是他的嘴上肉吗--谁?”他立刻跃後一步转身让禳福避开最直接的危险。
“寿儿乖寿儿等鸣祥现。”
软软的调子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刹那之间他的心坠入冰冷的寒洞里。
“寿儿?”凤鸣祥惊叫:“你怎麽在这儿?追来的?”
司徒寿害躁地从树後走出来讨好笑道:
“寿儿在这里等很久等很久。义爹说鸣祥会来找一寿儿要寿儿不要出声就会看见鸣祥很多有趣的表情。鸣祥你在跟我玩吗?”
“是吗……原来当真什麽事都逃不过义爹的眼下啊……”凤鸣祥失神。
“寿儿很乖都没有出声喔。”
事已至此凤鸣祥完全放弃了。“你在这里待很久了?也瞧见了这受伤的姑娘吗?”见司徒寿流露些许迷惑她也知司徒寿的眼里除了义爹外再也看不见其他人了她叹气:“你能帮忙吗?帮我扶起这姑娘。”
司徒寿高兴地点点头走向凤鸣祥时忽地朝破运嗅了嗅讶道:“有糖的味道呢。寿儿也很喜欢吃糖。”
“别靠近我!”他怒声低喊同时退开一步紧紧抱住背上的禳福。
“我乖不想打可是义爹说破运不回去就死。破运是跟我一块出去的人对不对?我聪明我记得。义爹还说身上有糖味的那个就是破运。”司徒寿的眼犹豫地在破运与禳福之间来回打转。“谁才是呢?”
言下之意不点而明。她义爹知道他的弱点在哪儿。
他咬牙:“我没说不回去。”冷眼瞧著司徒寿乖乖地去扶那孕妇真想偷袭她偏他亲眼目睹过她杀人的模样远是自己不及的。要杀了她以现在的他而言无疑是以卵击石。
他闭了闭眼恨恨地跟著她们走回原路。
忽地禳福的声音细细地、小声地飘进他的耳里--
“我说过……要往左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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