掺了龙涎的蜡烛在金凤盏上脉脉燃烧满室都是一种莫可名状的奇香靖裕帝紧闭着眼双唇冰冷而干燥不住颤抖着、断断续续地落在沈青蔷雪白的肌肤上----那不像是亲吻倒像是一连串的倾诉和叹息。
“……翩翩……翩翩”他唤道呼吸之间隐隐有种腐朽的气息。沈青蔷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随着那些小心翼翼的吻一起轻轻地印在了她的皮肤上面沁凉一片----却不知是悲伤还是欢喜是痛悼还是怀念是往事成空还是失而复得靖裕帝竟然无声垂泣、泪流满面。
沈青蔷莫名惊骇又忽然觉得无限哀伤她真的很想对他说:“我不是翩翩;不是那个宛若白色蝴蝶永远徘徊在你梦里、徘徊在这皇宫中的美丽而悲哀的女子……”那些带着泪的吻几乎令她窒息而面前这个流泪的男人也陌生得可怕……可是她终究没有开口将缄默当成自己无所不能的盾牌----她一定要活下去活着离开这里……为了活着她唯一的方法就是忍耐着、不再做自己。
于是青蔷伸出手去轻轻抚上靖裕帝干瘦的面颊缓缓摩挲着将他眼角的泪拭去。这天下的主宰、这世间的帝皇此时简直就像是一个可怜的孩子甚至是一只无助的幼兽青蔷的手落在他脸上的一刹那他的身子猛地一颤更多的泪自紧闭的双眼下涌了出来----沈青蔷叹息一声将靖裕帝揽在怀里用最轻最轻、渺然如同微风的声音说道:
“好了好了……我在这里……我已回来……”
靖裕帝今年还不到四十岁吧?两鬓却已然花白一片了。他的泪渗入她薄薄地丝衣里。打湿她的肩胛……这样一个仿佛生活在云端之中宛如烈焰或者飓风拥有着绝对无法抗拒的庞大力量地人儿。在短短的瞬间里猛然跌入尘埃竟离自己这样近……青蔷只觉得一阵恍惚。
这真地是皇上吗?真的是那个冷酷而残忍、杀伐决断毫不留情的帝是那个拥有一切、掌握一切。将他人的性命视若草芥的天子?
帝王地眼泪男人的眼泪爱情的眼泪----爱情……爱情究竟是什么?
还记得很多很多年前淑妃娘娘曾经问过她:“你有爱过男人么?……是么?你还是一个小孩子呢……”
如今娘娘已经死了成为了史家笔下的墨点。成为了太庙中的神位成为了皇陵里孤零零的描金凤椁---而沈青蔷即使不是直接的凶手也是促成这一结果的罪魁之一。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那个曾为她打开命运之门的人地确是死在了她的手上……若这世上真的有业报地话若这世上真有恢恢天网到头来也许谁都逃不脱的。
娘娘她……也曾经爱过什么人么?爱过……皇上?可能是这样。可能不是……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她地秘密再也没有人能够回答了……但无论如何。沈淑妃地爱情一定仿佛流水而不是烈火。仿佛石缝里攀爬的绿色藤蔓而绝不是参天地树----也许靖裕帝是对的。也许青蔷真的很像莲心;也许沈青蔷根本就是一直踩着沈莲心的影子向前走;所以走得越远就越像她……----也许……悼淑皇后在那九泉之下。一直看着一直在笑。
……当董天悟将昏沉沉的她横抱在怀里趁着夜色和月色的掩映在银色桂花的幻境中行走的时候;当她在最深黯的、几近绝望的境地之中忽然看到案几上凭空出现的金镯的时候;当那一年的冬雪将她手上的血和身后的过去统统冰冻的时候----沈青蔷是真的“动心”了的---可是动心又能怎样?他是她“夫君”的儿子;是她姐姐的“负心人”在这处处鬼蜮、步步惊心的深宫之中他们只能做一对彼此提防的盟友和对手。.更新最快.
----爱情这东西他不配给她也要不起。
……当还是一个孩子的董天启扑在她怀里乞求般望着她说:“青蔷别离开我”的时候;当依然还是一个孩子的董天启赌咒誓一般喊道:“青蔷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你要是背叛我我就死给你看”的时候;当她真正“背叛”天启却依然执意救她甚至想出那样残酷的计策又因为她的“不领情”而悲愤交集的时候----她不是没有“动容”的----可是动容了又能怎样?他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他注定的世界却是她无比痛恨的世界她想要的是又高又蓝、无拘无碍的天空是可以安宁地生活在这样的天空下的静谧岁月他的世界不是她的世界。
----爱情他愿意给她她却不能接受。
多年以前沈紫薇似乎也曾这样问过:“你……你不爱他么?你没和他在一起么?”而她似乎回答:“爱?在这宫里谈爱你就不觉得可笑?”
如今沈紫薇也疯了。因爱而疯因爱痴狂说不定那也是种幸福呢。也许……姐姐才是真正有勇气的女子她真的可以牺牲一切不顾一切无论伤害了谁无论多么痛苦也要坚持到底---沈青蔷不是沈紫薇她没有那样一往无前的勇气。
……怀中的人儿泪已流尽似乎便要睡着了沈青蔷只觉得肩上越来越沉她扶着靖裕帝慢慢躺倒就着烛光凝望他蜡黄色的面孔终于又叹息一声伸手抚开他眉间紧蹙的皱纹。自她“装神弄鬼”以来这已是第四个夜晚虽然夜夜同榻共眠却还未真正“侍寝”过。看来这一夜该也算是熬过去了沈青蔷苦笑一声。不由得暗舒一口气。
扮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倒是比她想象的还要容易。也许靖裕帝实在已经期盼了太久渴求了太久。那个愿望早已变成了执念由不得他人、甚至由不得自己对此有丝毫的诲慢和怀疑。即使她颇有些应对差池、言语模糊之处。他也视若无睹、听若无闻只是一味地沉浸在自己巨大的狂喜之中----归根到底她只不过是他地浮木她是谁、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其实并不重要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够了……他紧闭双眼。吻着她的身体汲取她的热气却在和自己无法改变亦无法挽回地过去交谈。有这样的一个人在证明他十数年地煎熬没有白费证明白翩翩并没有恨他依然爱着他这样……也许就足够了。
沈青蔷缓缓起身理一下身上穿着的中衣取来外袍披好。蹑手蹑脚下了地。夏日已然将近夜风沁凉吹拂在身上。仿佛有些冷了。
这里是太极宫甘露殿却不是惯常宫妃侍寝之处。而是靖裕帝独居的寝殿。笃信仙道之人向来崇尚幽玄境界。以青色为尊这间寝殿与别处大不相同。满是青幔青帐连四面架上摆放的玩器也是一色千金难买的北宋汝官瓷。可是这样地颜色在夜里委实是太过清冷了有种刻骨的阴森凄凉味道幸好殿内四个角落中燃烧的灯烛还带着些微暖意总算有了一点活生生的气息。
----太大了在这宫苑深处每一间宫室都太过巨大太过精美而死气沉沉太过空旷并且寂寞荒凉……因为巨大因为空旷因为亘古不便的寥落气息便有太多的东西隐匿其间时不时抛下几声无迹可寻的轻笑让你从背脊上生出丝丝寒气。
沈青蔷方步出第一层纱帐转过一道青石屏风便看见十数名宫女太监分跪两侧屏息俯黑压压的一片。依制天子入寐当有从人十二为之守更;皇后从八妃从四九嫔从二沈青蔷第一次看到这种架势心下倒是一耸。
见她出现当先两人连忙起身、迎上前来行动迅捷却毫无声响也不知经过多久的训练才能到达如此境界。待迎到身旁却并不说话只是把腰躬得更低。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