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府东大街的南北和是城里屈一指的大酒楼。酒好、莱好、地点好门面也气派价钱最公道但最难得的还是大师傅的手艺。一般酒菜馆好像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一向都以地方菜相号召譬如有的是京津馆有的是四川馆有的是浙江馆还有山西馆、湘菜馆、粤菜馆等等地方不同口味各殊你是什麽地方人就会上什麽地方的馆子。但南北和不同他们的第一特色就是南北口味应有尽有只要你叫得出什麽地方的名菜他们一定做得出来。因此不论什麽人到了安庆就得上南北和南北和的生意也愈来愈兴隆五开间的门面门庭若市。
这时正当午牌时光南北和面前来了一匹洁白如雪的骏马那马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雪鬃霜蹄配上银鞍、银蹬更显得那马点尘不染神骏非凡!马上是一个青衫相公看上去不过十六八岁生得面如傅粉目若秋水唇红齿白俊美绝伦!你别看他是个文弱书生束腰带上去悬挂着一柄镶嵌精致的长剑别有一股翩翩英气。青衫相公才一下马便有店里小厮迎着上来躬身招呼道:「相公请上楼雅座牲**给小的就好了。」青衫相公一手递过缰绳旋即转身朝里走去。这时正当晌午楼上五座大厅食客盈座差不多已有九成光景。楼梯口一名夥计瞧到青衫相公慌忙躬身道:「相公可是一位?请到这边来。」说着走到前面引路把青杉相公领到靠窗口的一张空桌上落座然後倒了一盅茶送上。
青衫相公点过酒莱那夥计便自退下。青衫相公目光转动眼看全堂食客都是些商贾行旅乱哄哄的十分喧哗他似乎感到有些心烦轻轻攒了下眉就别过头去独自浏览街景。不久夥计送上菜肴青衫相公慢慢吃了起来吃了好久才心满意足的结帐下楼。慢慢行来不知不觉走到一个僻静的小巷突听耳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娃儿别走了我老人家有话和你说。」青衫相公大吃一惊听得一怔回头看去哪有什麽人影?心下不禁大奇举目四顾四周根本没有什麽人若说自己耳朵有毛病方才明明有人说话决不会听错。正自惊异不置只听那声音又道:「喂娃儿什麽愣?」这回青衫相公听得清清楚楚这人在他身後说话。迅快转过身去依然看不列人影一时不禁大凛这人明明在自己身後说话怎会看不到他。心头忽然起了一丝寒意问道:「你是什麽人?」那声音在耳边道:「我就是我。」青衫相公道:「你难道没有姓名?」那声音笑道:「你说对了我老人家确是没有姓名。」祝靖在他说话之时突然以最快迅的身法一下旋过身去但依然没见到人的影子。
只听那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说道:「你不用回头就是转上几圈也看不到我老人家的。」青衫相公道:「你是鬼?」他说出「鬼」字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寒颤。
只听那声音低笑道:「光天化日哪会有鬼?我老人家是活菩萨你信不信?」青衫相公扭扭头道:「我才不相信呢?」那声音笑道:「不信也好娃儿你叫什麽名字?」青衫相公道:「祝靖。」那声音道:「我想要你帮我办件事情你可愿意?当然我也不能让你白干。我老人家穷归穷出手可不寒酸来娃儿时间不多我老人家还有事去要传你两手记住了这叫「抓狗式」……」祝靖声音人耳突觉一股大力从身後传来自己左手竟不由自主地缓缓举起五指一张即屈朝前扣去然後轻轻往下一顿拍腕松手。手法十分简单什麽人都可一学就会。祝靖暗暗惊异他从身後传入自己左手的这股力道居然能像自己指挥自己的手一般伸缩自如这份功力简直不可思议。心念转动之际只听苍老声音又道:「还有一记叫做「打狗式」……」话声甫落祝靖但觉自己左手忽然朝身後挥去这一记也十分简单。
祝靖想到自己家传剑法中有一招「寒梅迎春」右手长剑剑尖斜指划起一个小圈左手剑诀就是向後斜挥。老人家这记「打狗式」就和向後斜挥的剑诀差不多这比方才那一招「抓狗式」还要简单得多。这位老人家一身武功可说已臻化境他方才还说他穷归穷拿出来的见面礼可不寒酸但他教自己的这两招庄稼把式祝靖几乎要笑出声来。这种招式只能打打普通野狗如若遇上自己庄上的虎契你手一伸不被咬断才怪!
只闻苍老声音哼道:「小娃儿你可是觉得我老人家教你的手法太简单了不够奇奥对不对?不信回去跟你老子试试我老人家可以保证连你老子都得摔上一个大筋斗。」这话祝靖自然不信心想:「你当我爹是谁?」苍老声音又道:「我老人家也懒得和你解释你自己慢慢琢磨自会须悟莫要小看了这两记打狗招式练纯熟了一世不受人欺。好了我走了赶得回来咱们今晚就在南北和楼上见。」这回他是真的走了没有再作声。
祝靖听他把两招简单招式说得如此神妙心中虽有些不信但因这位老人家的武功实在太高了又使他不得不信。这就依照方才左手徐徐举起的动作演练了一遍因为这招「抓狗式」手法很简单自然一学就会。再练第二招「打狗式」左手往後轻轻一挥自然也悉中规中矩丝毫不难。他试过这两记招式之後觉得实在没有什麽出奇之处何以这位老人家却说得如此郑重!听他口气好像这两记招式练熟了就天下无敌一般!不这位老人家游戏风尘但他决不会骗自己莫非这两招简单招式之中隐藏着高深武学不成?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把「抓狗式」、「打狗式」重新练了-遍。说也奇怪你觉得它简单再简单也不过这回慢慢地一琢磨竟然觉得并不简单了但他所能体会的也只是有此感觉而已要问他如何不简单却又说不出来。当然有这点感觉已经够了!祝靖不是呆头鹅他已从这点不简单的感觉坚信自己想的不错这两记简单招式之中果然隐藏着高深武学一时仰向天欣喜欲狂。
祝靖原无一定去处只因那位隐形老人说过:「赶得回来咱们今晚就在南北和见。」因此他决定留下来晚上可以见到这位神秘莫测的高人。这时看看时间差不多只是申牌时光回到南北和取了马匹就在东大街上找了一家叫做高昇栈的客店准备先落下脚来。
门口一名夥计接过马匹另一名夥计连连哈腰说着道:「相公请进。」祝靖跨进店堂脚下一停说道:「我不喜吵闹可有清静些的房间?」那店伙连声应道:「有有小店後边最是清静不过相公请随小的来。」说着领着祝靖往里走去。这是最後一进院落庭前放着十几盆花卉果然十分清幽。店伙打开右一间客房的门陪笑道:「相公请看这间房又清静、又宽敞後院没有闲杂人等进来最适合像相公这样的读书人居住了。」祝靖举目看去房间果然相当宽敞後窗外是一片菜畦打开窗户清风徐来这就点点头表示满意。客店夥计都是势利眼巴结着打来洗脸水又沏了一壶香茗送上才行退去。祝靖随手关上房门洗了把脸眼看天色还早就在房中练习那位隐形老人传给自己的两招手法一一「抓狗式」和「打狗式」这回他完全相信这两招手法名称虽然俚俗其中却隐藏着高深武学因此练习之时专心一志十分认真同时动作也施展得相当缓慢。哪知练了半天这两记招式明明隐含玄机但你越把它看得深奥无比却又平淡无奇毫无玄奥可言。这样又反覆练习了一阵终於给他现了一个秘密就是这两记招式你不可把它看得太深奥因为看得太深奥了就会运气行功练得十分缓慢这样一来就失之呆板毫无变化可言。但如果你把它看得大简单了同样失之草率里面隐藏着的变化就使不出来。总之这两记招式必须出乎自然灵活使用才能恰到好处。他有了这一现心头暗暗高兴道:「自己钻了半天牛角尖其实还是这麽简单。」这时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来店伙掌上了灯一面伺候着道:「相公晚餐上街去吃还是要小的去吩咐厨下替你老准备几式可口酒菜?」祝靖道:「不用了我已和朋友约好。」店伙连声应是退了出去。
祝靖佩上七星剑翩然出门。这时大街上已是万家灯火行人络绎比白天还要热闹。祝靖生得脸如傅粉唇若涂朱加上一双水样清莹的眼睛俊美己极只是个子瘦小了一些但穿着三寸高的粉底靴看上去一样身长玉立。一时把走在大街上的姑娘们一个个看得着了迷眼波流盼眉目传情心头暗自询问着:「这是谁家的少年郎君?」」祝靖自然并不知道他走到南北和迳自登上二楼。跑堂的眼光有多尖一下就认出祝靖中午来过连忙迎上一步含笑招呼道:「相公来得正好还有一个这靠窗的雅座。」说完领着祝靖走到靠窗的一张座位陪笑道:「这里面临大街相公一面喝酒一面可以划览夜景咱们城里的姑娘白天不敢出门都是晚上约着同伴出来逛街。相公这座位正好看到姑娘们花枝招展的从大街上经过。」他因祝靖是熟客才显得特别巴结。祝靖年少脸嫩被他说得脸上微红点了酒菜就一手托着茶蛊别过头去欣赏街景。这里正当十字街口两边商店灯火辉煌行人熙攘往来还不时有一二辆马车叮当过市。一阵阵弦管清唱因风传来当真比白天热闹得多。
就在他打量之际无意中现对街一家绸缎店的门口站立着一个黑衣人正在仰朝自己看来!不他也许是闲眺自己不也是看到他了麽?心中想着不觉移开目光朝别处看去。突然他心头一动迅快忖道:「不对!这人脸如黄蜡又穿着一身黑衣一定不是什麽好路数。」一念及此急急再回头看去那黑衣人却已走得不知去向。
这时正当夜市最繁盛的时候酒楼上的食客愈来愈多五间大厅坐了个满堂。人一多就乱哄哄的嘈杂起来猜拳喝令和跑堂的尖声吆喝响成一片!跑堂送上酒菜一面陪笑道:「实在对不起今晚客人多教相公久等了。」说着替祝靖斟了一杯酒。
祝靖道:「不要紧。」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敢情他不会喝酒在喝酒的时候微微攒了一下眉。
跑堂的陪笑道:「相公读书人好说话这些客人莱上慢了就会拍桌子……」正说着之间忽听楼下响起一个破竹似的声音大声唱道:「穷和尚和尚穷。没单挂没庙住。不烧香不打钟。赤脚走十方破钠挂西风。为修五脏庙行脚酒肆中。遇上有缘人酒肉来斋供。」猜拳的两人看得又气又怒左一个喝道:「和尚你这是什麽意思?」穷和尚笑嘻嘻地道:「两位施主为了一杯酒争得面红耳赤穷和尚是出家之人与人为善替二位施主把酒喝了不就没事了麽?」口中说着随手在盘中抓起三四片卤牛肉往嘴中塞去。
右一个怒声道:「你怎麽可以用手抓菜?」穷和尚笑道:「喝了酒不吃些菜压一压很快就会醉。施主布施几片牛肉让穷和尚带它上西天佛国去走一遭正是莫大善举福德无量。」说完已经走了开去。
右食客气愤地道:「真是酒肉和尚岂有此理。」穷和尚嘻嘻直笑又高声吟了起来;「肉要红烧酒要醇流连酒肉在风尘。芒鞋破袖住人笑不是龙华会上人。」他那破竹似的喉咙怪声怪气却自以为韵味十足洋洋自得。一边走一边又东张西望朝这桌看看朝那桌望望一直走到祝靖的桌子边上忽然脚下一停笑嘻嘻他说道:「还是这里清静些。」他朝祝靖合掌一礼道:「阿弥陀怫小施主一个人坐在这里看来和我佛有缘。穷和尚这顿斋总算是有着落了。」也不待祝靖答话拉开板凳就在对面坐了下来。
祝靖眼看这穷和尚虽然疯疯颠颠但他口中唱的道情和刚才那诗不但深含禅理也称得上是好诗他家学渊博平日除了学武也兼及诗文因此对穷和尚不觉肃然起敬拱拱手道:「大师父只管请坐。」穷和尚嘻嘻直笑点头道:「小施主深具慧根果然和我佛有缘穷和尚说不得只好叨扰了。」话声一落拍着台子放开破竹喉咙大声叫道:「堂倌……堂倌……」跑堂的赶忙跑了过来皱着眉头说道:「和尚你嚷什麽?」穷和尚倒挂八字眉一挑两眼一瞪看了跑堂的一眼道:「堂倌你是酒楼上专门伺候客人的对不对?穷和尚上得起酒楼就是客人这和尚两字也是你叫的麽?」跑堂的道:「那麽要我叫你什麽?」穷和尚道:「你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跑堂的道:「酒楼里喝酒吃荤从没出家人上来过我怎会知道?」穷和尚道:「好就算你不知道那就由穷和尚教你吧遇到和尚不能叫和尚要叫大师爹爹。像我穷和尚这样年纪老的就得叫一声大师爷爷。」跑堂的道:「我只听人家叫大师父老师父哪有叫大师爹爹大师爷爷的?」穷和尚大笑道:「原来你知道哈哈大师父和大师爹爹又有什麽不同?难道你父亲不是你爹爹麽?」跑堂的不耐烦道:「好了好了你要吃什麽?」穷和尚道:「你不叫我大师爹爹我佛如来一生气就会罚你跌一跤。」跑堂的道:「我跑了十几年的堂从没跌跤过你还是点菜吧只是咱们这里不备素菜。」穷和尚道:「好好穷和尚从不念经自然也不用茹素了。」跑堂的道:「那你就点吧。」他就是不肯叫他大师父穷和尚道:「你听着先来卤牛肉一大盘鸭翅膀一盘花雕二斤再要厨下做一个鸡丝火腿鱼翅羹炒虾仁红烧蹄花再加清炖香肉汤一大碗。」他一个人居然点了这许多菜。
跑堂的道:「小店不卖香肉。」穷和尚道:「穷和尚知道你们这里不卖香肉你不会到对面弄堂口去给我买一碗来?」跑堂的道:「好吧。」转身就走。
穷和尚喊道:「卤牛肉、鸭翅膀。花雕二斤先来。」跑堂的没有作声到柜上打了个转又空着手走了过来但他还没有走到穷和尚面前突然脚下一绊身子往前一冲砰的一声摔在楼板上。这下摔了个狗吃屎差幸他空着双手没端酒菜但也摔得不轻。他满脸通红爬了起来一手摩着膝盖一跷一跷地走了过来。穷和尚大笑道:「阿弥陀佛穷和尚不是说过你不叫我大师爷爷我佛如来会生气的如今果然应验了。」接着「咦」了一声问道:「我要你卤牛肉、鸭翅膀、花雕先来你怎麽没送来?」祝靖听得心中不禁一动但自己就坐在穷和尚对面根本没看见穷和尚有何举动。
跑堂的有些气愤冷笑道:「你叫的菜一共要二两七钱三分银子。」穷和尚两眼一翻气道:「你当穷和尚吃不起?」跑堂的大声道:「咱们这里白吃白喝的人每天看得大多了你一个人要了这许多菜分明是存心……」穷和尚听得大怒霍地站起一把抓住了跑堂的後领尖声道:「存心什麽?你说我穷和尚存心讹吃来的是不是?告诉你穷和尚人虽穷如果没找到有缘人就不会坐下来点菜。你不问问清楚就狗眼看人低若是在我穷和尚年轻的时候就这样把你从楼窗口摔到大街上去。」他口中说着一手已把跑堂的像抓小鸡般提了起来手一伸就提着他向槛外伸去。
这下直吓得跑堂的大声呼救叫道:「大师爷爷饶命小的有限不识泰山你……你老千万松手不得。」全堂吃客眼看穷和尚一手提着跑堂的伸出窗槛外去全都吃了一惊。穷和尚听得嘻嘻一笑把手缩了回来往楼板上一放说道:「你早叫我一声大师爷爷不就没事了麽?」接着伸手朝祝靖一指:「你问问这位小施主穷和尚这一顿酒是不是他请的客?」跑堂的吓得灵魂出窍放到地上双脚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祝靖忙道:「这位大师父说的不错他要什麽只管送来酒帐全算在我的帐上。」跑堂的哪敢再说诺诺连声退了下去。
穷和尚嘻嘻一声叫道:「喂别忘了卤牛肉、鸭翅膀、花雕二斤先来。」这回酒帐有了着落跑堂的也吃了苦头哪里还敢怠慢。一会工夫就端着一盘卤牛肉一盘鸭翅膀两个一斤装的锡壶一起送上来一面给穷和尚面前摆好杯筷。穷和尚早已等不及一把抓过酒壶凑着嘴咕嘟喝了一阵用他又脏又破的袍袖抹抹嘴角笑道「痛快喝得痛快唔小施主不要客气来来。」口中说着来也不用筷子伸手往盘中抓起几片牛肉往嘴里塞去。
祝靖看他一副几穷凶极恶的吃相暗暗攒了下眉头说道:「大师父请在下酒量有限已经差不多了。」穷和尚抓着一只翅膀一阵乱啃说道:「小施主是读书相公斯文得简直跟小姑娘一般像我穷和尚酒肉不忌却时常三月不知肉味今晚饱餐一顿就可以饿上三个月哪有什麽差不多的?」一手又抓了几片牛肉刚刚塞入口中右手又抓起酒壶咕咕直灌。他一张嘴又是酒又是肉几乎忙得喘不过气来。祝靖听穷和尚说他像小姑娘一样不禁脸上一红没去理他。好在穷和尚忙着吃喝也没工夫和祝靖说话。这时正是酒楼上生意最好的时候全堂爆满猜拳赐令响成一片。
祝靖不住地举目四顾他要等的那位神秘老人一直没来却来了这位一股馋相的穷和尚吃相馋还不要紧最讨厌的是他说话带骨头疯疯癫癫没有分寸。只见跑堂的双手捧着一个大海碗三脚两步走了过来说道:「大师父香肉来了。」他这一走近不由看得一呆一大盘卤牛肉、一盘鸭翅膀、两壶花雕只这一阵工夫已经一扫而空。
穷和尚一听香肉来了赶忙伸手去接-边嘻嘻笑道:「跑堂的快给我添酒再来两斤吃香肉不可没有酒快快……」接过海碗也没往桌上放凑着嘴就喝。这碗香肉汤热气腾腾谁都看得出滚烫无比穷和尚端着就喝好像越喝越有滋味连汤带肉往口里直吞。等跑堂的送上酒来一大海碗滚烫的香肉汤已经进了穷和尚的肚里。
跑堂的放下酒壶穷和尚也正好放下海碗就抓起一把酒壶对着嘴灌。跑堂的回身就走接着端来了一盘炒虾仁一盘红烧蹄花放到桌上正待退下。穷和尚招招手叫道:「堂倌慢点。」跑堂的可不敢再得罪他问道:「大师父有什麽事?」穷和尚笑道:「添酒。」跑堂的讶异地道:「小的方才已经给你老添来了。」穷和尚笑道:「你添来的酒都已经流进我穷和尚的肚里去了你再送两斤来。」他喝酒比喝水还快转眼工夫就喝下了四斤花雕他一边说话也没和祝靖客气双手端起一盘炒虾仁用筷子一阵乱拨像风扫落叶唏哩呼噜连吞带咽送下肚去。放下空盘又把一大盘红烧蹄花移到面前正好跑堂的又送上两壶酒来穷和尚连忙仰手去接一面说道:「快拿来。」接过酒壶又直着脖子就喝。
他好像永远吃不饱一般眨眼工夫又把一壶酒喝完掳掳袖子拿起竹筷开始狼吞虎咽地吃着红烧蹄花。这是他自己说的:「肉要红烧酒要醇」。红烧肉自然最合胃口了。邻居几张桌上的食客都被穷和尚的惊人食量看得目瞪口呆大家几乎忘了吃喝只是看他一人表演。
祝靖等了许久那位神秘老人一直没来先前他还认为这穷和尚出口成章一定是一位游戏风尘的诗僧自己闲着没事可以和他谈谈诗文。哪知穷和尚只顾吃喝忙个不停而且吃相之馋俗不可耐愈看愈觉俚鄙索性转过头去凭栏看着街上景色心中大是不耐。这要换在平时他早已起身走了。如今一来那位老人家对他有传艺之恩二来他也渴望见见那位神秘的隐身老人因此只好耐若性子乾等。一大盘红烧蹄花转眼盘底翻天穷和尚敢情觉得太油腻了些舌头咂咂嘴唇打饱嗝伸手抓起酒壶又喝了两口。跑堂的又端着一个大圆盘的鸡丝火腿鱼翅羹送来。
穷和尚放下酒壶伸了个懒腰摸摸肚皮笑道:「看来差不多了。」跑堂的心中暗道:「你早该差不多了。」但口中却连应了两声「是」陪笑道:「大师父可是吃不下了。」穷和尚眯着眼睛傻笑道:「我自己点的菜我总得把它吃下去。再说难得有人请我大吃大喝光是这盘鱼翅就得化一两二钱银子不吃岂不可惜?」敢情他酒也喝得差不多了眯着眼睛连说话都有些不大清楚了跑堂的看他望着自己傻笑心头有些毛不敢和他咯索正待退走。
穷和尚道:「堂倌再给洒家来两斤花雕。」跑堂的吃惊道:「你老还要添酒?」穷和尚手里拿着酒壶说道:「这里已经不到半斤了没有酒这盘鱼翅羹如何送得下去?」跑堂的这一阵子上菜添酒。差不多只伺候他一个人闻言连连点头道:「好好小的给你添酒去。」穷和尚道:「慢点你别以为穷和尚喝醉了酒里可以兑水告诉你只要掺上一滴水和尚都吃得出来。」跑堂的道:「大师父放心小店规规矩短做生意酒里哪会掺水?」穷和尚挥挥手道:「去去不掺就好还不快去把酒拿来?」跑堂的果然又送来了两壶酒前後已是八斤。穷和尚打着酒嗝端过大圆盘又低下头去大吃大嚼起来这回吃相更难看不大工夫已把一大盘鱼翅吃了个精光。然後又伸手取过酒壶把两斤花雕一起灌了下去。才醉眼迷糊酒气醺醺地站起身子双手拍着他那如瓢大腹哈哈大笑道:「今天你吃得痛决了啊?这得归功於这位小施主和我佛有缘布施斋供功德无量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朝祝靖行了个礼踉跄着朝外走去。
但他只走了三步忽然又回过身来醉态可掬地朝祝靖嘻嘻一笑说道:「小施主也不用再等了你等的人今晚不会来了。」祝靖听得大奇道:「大师如何知道的?」穷和尚大笑道:「你知道的穷和尚自然知道。你不知道的穷和尚也知道。穷和尚不知道的还有谁会知道?」随着话声已经摇摇晃晃地扶着楼梯下楼。
祝靖看着他疯疯癫癫摇摇晃晃下楼而去急急站起招呼堂倌问道:「一共多少银子?」跑堂敢情早就算好了帐立即笑道:「回相公一共是四两三钱三……」祝靖没待他说完随手取了一锭五两重的银子往柜上一放说着:「多的不用找了。」说完快步追下楼去。他和穷和尚前後不过转个念头的时光但等他追出酒楼门口哪里还有穷和尚的影子?
这时夜市虽没有华灯初上时那麽热闹但行人往来还是不少若不知他往南往北就无从追起。再说他要是存心不让自己知道你就是追在他背後也休想追得上他。祝靖站在酒楼门口望着大街上往来的行人怔怔地出了会神就举步朝街尾走去。回转高昇栈走到幽静的後进已完全像住家一人除了西厢房还有一点灯火透出之外其余几个房间都己熄灯就寝听不到一点人声。月光照在阶前明澈如水显得分外清幽。
祝靖走到长廊尽头举手推开房门突然他脚下停住了!因为他现已经有人先在房中一个人静静坐在窗下一张椅子上。房中虽没点灯但窗外明亮的月光映照之下房中并不太暗这一刹间祝靖已看清楚这人一身黑衣脸如黄蜡赫然正是酒楼上看到站在对街绸布店门口朝自己偷看的那个黑衣人。祝靖心头暗暗哼了一声:「此人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黑衣人目光一抬看他推开房门之後只是站着不动不觉微微一笑道:「你站在门口、可是不敢进来麽?」祝靖冷笑道:「我还当自己走错了房间呢。」黑衣人缓缓站起身来说道:「你没走错。」祝靖举步走入目光直注对方哼道:「那是朋友走错了房间了。」黑衣人道:「我也没有走错。」祝靖道:「此话怎说?」黑衣人道:「因为我在等你。」祝靖道:「你等我有什麽事?」黑衣人眨动眼睛深深地注视着他说道:「我要和你谈谈。」祝靖道:「你要和我谈什麽?」黑衣人一笑道:「你好像怀疑我来意不善吧?」他这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这和他那张冷酷的蜡黄的脸孔太不相称了。这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若是生在女子口中这女子必定会是个绝色佳人只可惜这副细致洁白的牙齿竟生在冷酷蜡黄的男人脸上那真是生错了地方。但祝靖并没注意到他生硬的笑容也忽视了他笑的时候那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只是冷冷说道:「就算你来意不善又能怎样?」黑衣人显然没有恶意他又深深地盯了他一眼说道:「这是你的房间我来找你至少是你的客人瞧你这般模样岂是待客之道?」祝靖似已感到不耐双眉微攒道:「你有话就请说吧。」黑衣人道:「我想你对我这副装束应该不陌生吧?」祝靖道:「不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种装束。」黑衣人惊异道:「你是不是有两个朋友去了北峡山?」祝靖道:「在下没有这样的朋友啊。」黑衣人惊异地道:「那麽我是弄错人了?」祝靖道:「看来是这样了。」黑衣人举手一把摘下包在头上的黑布但见一堆乌云似的秀立时披散下来。祝靖惊异地道:「你是女子。」黑衣人展齿一笑又从脸上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这下由蜡黄而冷漠的面子登时变成了少女娇美的粉脸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娇羞不胜欲言又止。祝靖望着她惊异地道:「你究竟是什麽人?」黑衣少女脉脉含情地道:「我叫黑玫瑰。实不相瞒我原是百花帮的人被派在黑龙会目前我任务已了就要回去了。」她不待祝靖问话接着又说道:「本来以为是相公两个朋友前去北峡山已被黑龙会知道黑龙会用飞鸽传递消息一日千里他们只怕还末赶到北峡之前早就张网以待。没想到弄错了人打扰相公实在是不好意思。」她在说话之时迅快地挽起秀包上黑巾倏地站起身来接着说道:「好了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也该走了相公玉体珍重。」话声一落莲步轻盈朝处走去。但她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过头来这一瞬工夫她已经覆上了蜡黄面具只有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含着无限情意望了祝靖一眼转身疾奔而去。
祝靖看得暗暗好笑心想:「这小娘儿大概对我动了情了。」黑玫瑰飞身上屋出了客栈就飞身落地一路朝南奔行。刚到三宫殿附近就见前面不远处似有两个黑幢幢的人影口左一右站在路旁。要是没有月色黑夜里不走到近前绝难现前面有人但今晚正是月半也就是朔望月色大佳那两幢黛影既不是树自然是人了黑玫瑰为人何等机警一见前面有人伺立路旁敌友不分她哪肯自己送上去?脚下立时停了下来。她方一停步却现对方两个人影已经缓缓移动朝自己逼来。黑玫瑰依然站着没动但她右手已暗暗握住了剑柄。这紧原是一瞬间的事那两个人影已如鬼魅般到了自己面前。黑玫瑰这下看清楚了这两个人一色黑布劲装一个脸如黄蜡另一个脸如死灰黑沉沉的看上去有些阴森。黑玫瑰一眼就认出站在前面的那个黄蜡脸正是和自己同来的黄字二十七号。此时忽然见他和灰脸人同时在这里出现不觉暗暗一惊慌忙躬身一礼说道:「属下黄字二十八号见过巡主。」原来那灰脸人叫做巡主巡主敢情是黑龙会的职称。
灰脸人阴侧侧道:「二十八号你知罪麽?」黑玫瑰心头一震但她脸上戴着面具自然丝毫不动声色只是惶恐地躬躬身道:「属下不知犯了什麽罪?」灰脸人冷冷一哼道:「大胆丫头在我面前还想抵赖麽?」黑玫瑰道:「巡主明鉴属下真的不知道做错了什麽?触犯了会中的哪一条规章?」灰脸人沉哼道:「你真的不知道麽?好二十六号你告诉她。」黄蜡脸汉子应了声「是」冷漠地笑了笑道:「属下此次临行之时奉有郝堂主密令认为二十八号颇有可疑之处要属下随时注意你的行动……」黑玫瑰道:「我又不是郝堂主的手下他如何会知道我可疑不可疑?」黄蜡脸汉子道:「你是水堂主手下郝堂主这道密令自然是受水堂主委托的了。」接着说道:「九号服毒自裁之後我故意说要跟踪两个小子下去其实咱们在金神墩有人根本用不着我跟踪我那麽做只是为了看看二十八号的行动有无违纪之处……」黑玫瑰冷笑道:「我哪里违纪了?」黄蜡脸汉子阴笑道:「令晚你去高昇客栈作什麽的?」黑玫瑰冷冷说道:「我看那人有些可疑想去睬踩他的盘子这有什麽不对?」灰脸人道:「你不必再辩了放下兵刃随我去见水堂主。」黑玫瑰不自觉地後退了一步右手紧握剑柄说道:「既然巡主不信属下之言我自己会去面见水堂主的。」灰脸人一双死灰色的眼睛注视着黑玫瑰徐徐说道:「二十八号你敢抗命麽?」说着话从怀中取出一条黑色细链链子上还有一个精制小巧的铁锁当的一声往地上一掷喝道:「你自己戴上吧。」黑玫瑰眼看对方取出刑具心知分辩无用不由得後退两步冷笑道:「巡主硬要入人於罪咱们回堂去说好了。」话声一落转身欲走。
灰脸人大喝一声道:「大胆贱婢你想逃麽?」黄蜡险汉子不待吩咐刷的一声窜身而出拦住了黑玫瑰的主路。黑玫瑰眼看事已至此说不的只好硬闯了心念一动口中轻哼道:「你要和我动手?」手字出口紧接着叱道:「让开。」左手一抬短剑出鞘一记「春城飞花」幻起一片剑花朝黄蜡脸汉子当胸卷去。她这下抢先动剑光飞洒辛辣无匹。
黄蜡脸汉子没料到她竟敢当着巡主面前抢先动手一时不敢硬接足尖一点飞退数尺。同时掣出长剑咳目喝道:「贱婢你真敢动手。」剑尖一颤直向黑玫瑰扑来。黑玫瑰不待对方欺近;娇叱一声剑如风接连刺出八剑。这八剑剑势连绵剑剑俱是杀着数尺方圆内尽是错落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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