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批女兵大部分来自北京,四六九以后便习惯地称他们为北京兵。但她们不是一批来的,有坐船来的,有坐小车来的,当然也有坐火车软卧来的。还有坐运输机来的,因为大连当时没有民航机场,只有一个周水子军用机场。因此有不少人是坐运输机来的,周水子场站,有的还是空三军小车班去机场接的,直接送到了四六九。
一家伙来了十六、七个,全部住在了上海兵隔壁的宿舍里。每天都吵吵嚷嚷,热闹非凡。
那天,李洪才回到了宿舍,宿舍里有阿毛、富方正、牛鼻头、姬季远。
“哎!格帮北京兵的绰号,还没有起唻。”李洪才提议。
“格就起一起伐。”
“格就从最简单的开始。”
“格个厉丫,面孔上长了一面孔浅麻皮,就叫她‘麻皮’伐?”
“格人蛮老实额,文雅一点,就叫广林伐!”
“好!格人就叫广林嘞。”
“格个王群英,又白又瘦又小,像只吊死鬼一样,要么叫吊死鬼伐?”
“格太难听了,格人讲话瓮声瓮气同牛鼻头差不多,就叫女牛鼻头伐?”
“勿要瞎搞,勿要搞到唔头上来!”
“格声音真格差不多。”
“勿要搞!勿要搞!就叫伊嗡鼻头伐。”
“嗡鼻头!牛鼻头!两只鼻头,绝配啊!”阿毛说着就哈哈大笑,大家都一同在哈哈大笑,只有牛鼻头在摇头。
“格人的面孔像只南瓜,就叫伊南瓜伐。伊叫啥……”
“狄青!伊拉爷(爸爸)结棍(厉害)唻!‘解放军报’上天天有额!”
大家都没有异议。
“哎!上个礼拜医务处开讲用会,格个又高又胖额。姓魏格,读心得体会,读到一半,读不下去了,就开始出虚汗了,后来就虚脱了,侬讲有劲(意思)伐?”富方正说。
因为女兵们参加医务处政治活动,而富方正在药房,也属于医务处领导,因此,一起在会议室,目睹了这件事。
“格老(很)简单额,格个人就叫‘虚脱’了。”
大家也没有表示异议。
“格章维明,又黑又胖又矮,伊拉爷是中国第一任,驻法大使馆武官,蛮结棍额,叫伊啥呐?”
“黑皮猪鲁!”李洪才果断地说。
“格黑皮猪鲁同野猪鲁倒是有的一拼。”牛鼻头说完,哈!哈!大笑,大家都被逗得哈!哈!大笑,有的笑得直不起腰,有的笑得趴在桌子上直喘气。
“嗒!嗒!”有人敲门,但门没有锁,掀开了一条缝。
“嘭!”门就被推开了,走进一个一米五六、七的,面目比较清秀的女兵,看脸倒有几分同小孩相像,年龄最多也就是十五、六岁。
“看看你们的表!”她挨个点着这帮目瞪口呆的上海兵。
“什么……表?表是什么东西?”阿毛半真半假地问道。
“表!手表!掀起衣袖!看一下。”
阿毛装模作样地掀起了左手衣袖,“什么也没有啊!”
“你们没有手表?”那女兵诧异的问,但她不知道,一个月六块钱津贴费,一块手表最便宜一百来块,上海兵没人买得起。但女兵从小戴着手表,她以为人人都像她那样,戴着表呢?
上海兵都撸起左手衣袖,每个人手上都是空的。
“你是江西人,找老表,我们这里没老表,只有你这个小表。”阿毛调侃道。
“你们不知道现在已经十点了?”
阿毛伸了伸手,“不知道!”
那个小女兵眼睛在屋里扫视着,小孩拖走了桌上的闹钟,放进了桌子抽屉里,但被那个小女兵看到了。
“敢耍我!”那个小女兵,一把抓过阿毛的右手,左手在肩膀上一按,顿时把阿毛摁向了地面,头也快碰到地上了。
原来这小女兵,是北京军区空军政委的女儿,叫杨宏。北空大院里有一帮警卫,是陆军侦查兵调过去的,都精通擒拿、格斗。这小女兵,从不喜欢读书,一直缠着警卫教格斗,也真学到些招术,后来她一直缠着警卫放对,警卫谁敢同政委的小女孩真打,有的几个回合后就倒在了地上,有的几个回合后,故意让她打上几拳,然后举手投降,久而久之,她真的以为她的武功,天下无双了。
“想打架也得先订个规矩,哪能说动手就动手,先放开他吧!”李洪才提议说。
“好吧!”那女兵松开了手,往前一送,阿毛蹬!蹬!蹬!地前冲了好几步,“这么凶头,假男人啊!假男人!他指着那个女兵。
那女兵拍了拍手,“单挑?你们谁先上,姑奶奶一准让你们全趴在地下。”
这时又走进来了三个女兵,其中一个是嗡鼻头。
“我介绍一下,北空大院有名的三辣椒,小心点吧你们。”那女兵应当是在家里排行老三,打人那么凶,不叫三辣椒叫什么。
当时有男女关系可是个严重错误,在部队里可是要开除军籍的,而在地方,要剃光头、挨批斗的。所以“小三”这个名词,远没有发明呢!因此,“三辣椒”叫得倒是冠冕堂皇的。
“来呀!哪个先上?”假男人一副不屑的样子。
李洪才掂量了一下,估计这女兵有两下子,自己不准就栽了。
“你上吧!姬季远!”
“我从来不跟女人动手。”姬季远一转身,对着富方正的耳朵:“快去叫诸国平!就说有人打上门来了。”富方正一溜烟地往外跑去。
“来吧!看你们一个个熊得,不打也可以,每人叫一声姑奶奶!”
“谁打上门来了?”诸国平穿着白大衣走了进来,今天他当班。
“就格个小女兵,阿拉都打不过伊,阿毛拔伊吃生活(挨揍)了。”李洪才指了指对面的小女兵。
那么小的女人,那么结棍啊,唔可是打相打从来没有输脱过喀。”他一面说一面脱下白大衣。
“啰嗦什么,姑奶奶明天还早起呢!”
“姑奶奶?”诸国平笑着摇了摇头,在那个‘假男人’前随便地站了个门户。小女兵出手了,劈面一拳,诸国平用两手一挡,往后退了一步,看着这一米五几的小女兵,拳头朝哪打呀。诸国平不得不又摇了摇头。
小女兵猛一收身,一脚朝诸国平下巴踢去,诸国平左手挡了一下,右手一把握住了脚踝,然后往上举了起来。一般人单腿被这样一举,自然就摔在地下了。
不料小女兵,尽管两腿已呈一百二十度夹角了,但她左脚金鸡独立,还是稳稳的站在了地上。
“唷,有点腔调(本事)格吗?”诸国平右脚向小女兵左脚扫去。但小女兵跳了一跳,躲过了扫来的这一腿,谁知诸国平两手往前一送,右脚同时又扫了回来,“啪!”的一下,扫了个正着,小女兵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诸国平拍了拍手看着她。
小女兵站了起来,摆了个姿势,准备再上。
这时女兵的班长走了进来,她是一内科的护士,叫黄陶陶。
“干什么?诸国平,这么小的小女孩你也要打,你不怕说你不要脸。”她同诸国平是一个科的,熟悉。
“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你的人到这里来挑衅的。”诸国平横了她一眼。
“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黄护士冲着她带的兵。
“十点钟了,还在吵闹,我们睡不着,让他们轻点!”嗡鼻头解释道。
“我们没有表,不知道几点了,该吃晚饭了吧?”阿毛装模作样地回答。
“他们有钟,他们胡说。”那假男人冲到桌子旁,拉开了抽屉,里面没有闹钟、闹钟早被富方正藏到被子里了。
“这样吧!我们没有表,没有时间,你们都有表,都有时间,那你们借一个给我们,我们以后看了表,九点钟准时熄灯好吗?”富方正调侃道。
“哼!”假男人一跺脚,走出门去,女兵们陆续走回了隔壁。
以后,上海兵们再过点不睡觉时,北京兵再也不打上门来了,但他们会使劲敲,两个宿舍之间的那扇玻璃门,“熄灯了!熄灯了!”玻璃门上的玻璃,当然是磨砂的,是鸡犬之声相闻,目光不相往来的那种。上海兵们不理她们,一会儿又敲了,上海兵们只得熄灯睡觉。
过了几天,据说有两个,参加越战的的医生和护士回来了,他们是穿着‘邮政绿’色的衣服回来的。但第二天便换上了军装,戴上了领章帽徽,这下隔壁炸窝了。
“他们比我们来得晚,为什么他们已经发了领章帽徽,我们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发?”
黄护士根本不知她们指什么。
于是北京兵们一窝蜂地冲进了院长办公室。
张宝振院长,十三级干部,十四级以上就是高干了,在全院干部、战士眼中,是一个无比高大的形象。但是,在这帮北京兵眼里,几乎就是一个,营房管理员。
院长听了半天,也不知道她们七嘴八舌的,都讲了些什么,便打电话,把政治处张主任叫来了,张主任一开始也听不明白,但最后听明白了。
“他们本来就是我们医院的老兵,去参加越战了,为了不让外界知道中国在越南出了兵,因此他们都穿邮政绿军装,回来了。当然要换回我们空军的军装啦。你们不要着急,队列训练完了,就会发的。”
北京兵们悻悻地回去了。
由于科室里紧缺人员,北京兵们只集训了两周,便开始上课了。课堂就在上海兵宿舍隔壁,原来上海兵们上课的地方。这下可苦了内外科的这些上海兵卫生员了。因为内外科的卫生员,都是三班制的,上夜班白天要睡觉,且不说一直不停的讲课声,下课后门外的嘻嘻哈哈声,打来骂去声,根本就无法睡觉。怎么办呢?只能去找两团药棉,把耳朵堵上。但有一天,有几个北京兵,就站在上海兵宿舍门口的台阶上,并且声音太响了,诸国平和阿毛穿了衣服,打开了门。
“你们不能走远一点吗?这里上夜班在睡觉。”
那帮北京兵看到,诸国平那个凶狠的面孔,确实吓了一跳,一面走一面回头对诸国平指指点点的。诸国平知道,他同‘假男人’这一战,镇住了这些北京兵。
那天,北京兵们似乎特别兴奋,不停地叫道:“嘎子哥,你妈来看你啦!”然后就是来回追打的吵闹声。阿毛拉开灯,已经九点五十分了。他冲过去,嘭!嘭!捶了两下,两个宿舍之间的玻璃门,“你们看一下你们的表!”然后隔壁熄灯了。
发津贴费了,隔壁又炸窝了。
“为什么没有七毛五分钱,欺负我们不懂是不是?”
黄护士纳闷地问?“什么七毛五分钱?”
“卫生费,女同志都有的。”
“没有啊,我从来也没有拿过。”
十几个北京兵,又一窝蜂地冲进了院长办公室。
院长也搞糊涂了,“什么卫生费?没有这个规定。”院长耐着心思回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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