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季远在小卖部买了一瓶酒,独自一人在宿舍里喝着。制氧机项目的完成,使他松了一口大气。现在又回到了手术室,倒也显得平淡无奇了。今天是星期天,但天空中飘着零零落落的小雪,球场上,早已垫起了一层薄薄的积雪,也无法打球。他百无聊赖地,一口一口地呡着酒,想着一幕幕的往事。
他想起了和李洪才一起喝酒的情景。两人喝着酒,让李洪才立了功,提了干。他想起为了李洪才,在海鲜批发部拼命的事,不知道李洪才这小子怎么样了。这两个小子一肚子的损招,不知又会在上海搞出什么花样来,反受其害。
他又想起了,在北大荒。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情景,想起杨崇茂喝得钻进了狗窝里,他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可是这些同生共死过的兄弟呢?现在在哪儿呢?
他又想起了关在牛棚里的父亲,肯定比自己更度日如年,他不由得眼泪也要掉了下来。他想,自己受这点挫折算什么,父亲所受的折磨才是非人的。他的心又飞向了苏州,“不知苏州有没有下雪啊”?
赵连营走了进来:“要拉练了,你报不报名?”
“什么?拉练?我当然要名的。”姬季远的劲头又上来了。
原来,为了加强北京和大连之间的通讯联系,中央决定,要在北京到大连,铺设一条通讯电缆。因此需要从北京到大连,挖一条,一米宽,一米半深,近千公里长的电缆沟。这样的任务,当然要交给部队的了。
当时在一九七零年,毛主席有一个“11.24”的,对于野营拉练的批示。批示后,全国都广泛地开展着野营拉练活动,甚至地方上也都搞了起来。但四六九一直没有搞,因为医院主要的职能是治病,而且又无法获得那么多的装备。再说,医院又不像一般部队,都清一色的男同志,医院可是女多男少,这也不方便呀。因此,接到挖电缆沟的命令后,院党委便决定,拉练但不野营,到指定的挖电缆沟的地点,两个任务便一起完成了,“四六九”和友邻部队,划分的区域在瓦房店的西北部。
手术室有姬季远和李春暖参加,外科有范传正和周启圣医生,两个护士,五官科有陈从宽医生参加。
每天都背着背包,要步行四十至五十公里,所以每个人都带着两双鞋,一双橡胶鞋,一双大头鞋,走路的时候穿橡胶鞋,停下后来换大头鞋。停下来冷啊,毕竟零下十来度了。
但姬季远只穿了一双大头鞋,他认为毛主席说,要锻炼人的意志,那就要加强难度,不能图少吃苦。
队伍在操场集合了,院长、政委都来送行,领队的是医务处的邵处长。
邵处长把三十个人,分成了三个班,指定了各班的班长。姬季远、李春暖都被编在了第三班,班长是周启圣医生。
第一天,出发晚了,中午在马路边,吃了干粮喝了水。傍晚时分才过了南关岭,进入了郊区,打前站的已经落实了住处,分班开了饭。
五官科的陈从宽医生,高高的腮帮子,鼓鼓的眼睛,这人看样子就不好弄。俗话说:“脑后见腮,转眼就掰。”他是四川人,他的普通话,带有浓重的四川土音,较难听懂,他也是三班的人。
晚饭的菜是红烧豆腐和炒白菜。
“我要多吃些豆腐。”陈医生要求道。
“你为什么要多吃,这没道理,应当大家一起分。”李春暖不同意了。
“你不晓得!这豆腐是我们肆川人的命,命当然要多吃拉!”陈医生解释着说。
“噢!这是你的命,你不多吃就没命了?”李春暖玩笑着问。
“对头!我们肆川人的命,就是豆腐嘛!不多吃不行的。”陈医生强调着说。
“好!那就给他多吃点吧!”李春暖同意了。
其他医生护士,也不会多说话,大家本来就很客气的嘛!
姬季远脚上,打了八个大水泡。他洗完脚,用一根针穿上了线,从泡中穿了过去,剪断了线,在泡上留下了线头。
长距离行军后,晚上一定要热水泡脚,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几十年以来,传下来的宝贵的经验。热水泡了脚,促进了脚部的血液循环,明天行军会更有力。姬季远同周启圣医生、范传正医生、陈从宽医生,睡在一个坑上。现在拥军爱民运动,正开展得热火朝天,因此这家的老百姓,不仅腾出了房子,还又烧热水又烧炕。大家一天行军疲劳了,睡得可真香得不得了。
第二天一早起床,走到了金州县,参加了金州县的爱国主义教育。由金州县阶级教育历史馆馆长,萧馆长,给大家讲解金州的历史。
金州往西南约十多公里,是一个小火车站,叫“大房身”火车站。西北面有一座无名小山。无名小山的东边,是一条铁路,西边是一条公路,从东到西的宽度,总共才一公里。因此这里是,大连的咽喉地带,1904年,爆发了日俄战争,本来日俄战争跟我们中国有什么关系,但日俄战争打的地方是在中国,争的利益,也是中国的利益啊!
当年,日本第三集团军,在乃木希典大将司令官的率领下。在朝鲜仁川强行登陆,然后很快便越过了鸭绿江。势如破竹地一路攻占了辽阳。然后顺路南下,打算攻下大连后,便直扑旅顺。但就在这里,“大房身”的地方,受到了俄军的激烈抵抗。俄军在“大房身”车站旁的,无名小山上,囤积了大量的圆木,大量的大形石块。就在日军爬到半山时,俄军就把圆木、石块推了下来,压得日军鬼哭狼嚎。连续三天,日军死伤不计其数,只得停止进攻,进行休整。于是乃木希典从军中调来了,他的第二个儿子。并组织了一个,二百个人组成的敢死队。他就在敢死队的队列前,自己亲自用刀,把自己的儿子,一刀劈成两段。然后,挥着鲜血淋漓的军刀高喊着:“套子给给”!敢死队员们便奋不顾身地冲向了山头。这鬼子连自己的儿子也劈了,自己回去也是给劈死,还不如死在山头上吧。这一下子,竟然把这个山头给端了。俄军官兵,全部给杀死了。
那馆长领着大伙,登上了那座小山。果然地势极度险要,两面都是海,一边是一条铁路,一边是一条公路,扼守在这里,确实是连鸟也飞不过去的。
山头上有一块石碑,倒在了地上,上面刻着乃木希典当时写的一首诗,
山川草木转荒凉,
十里风弦化战场。
征马不前人不语,
金州城外立夕阳。
乃木希典
据说是红卫兵的时候,被红卫兵砸断的。
乃木希典率军,突破了金州的咽喉地带,立即便趁势占领了大连。然后便直扑旅顺。日俄战争的最终目的,是争夺旅顺港,而旅顺港,是俄国唯一的一个不冻港。因此,俄国势在不失。
乃木希典在白玉山前又受到了挡阻。
日俄战争的目的,其实就在于,争夺中国的旅顺港。但俄国的太平洋舰队的司令官,斯捷潘?奥西波维?马卡洛夫将军,在白玉山上,设下了坚固的防线。他投人了1100万卢布,俢了40多座堡垒,70多座炮台,具有非常强大的防御能力。乃木希典在白玉山下寸步难进。
当时,日本的东乡平八郎,所率领的联合舰队,已把俄国的太平洋舰队,堵在了旅顺港内。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三世,便急调波罗的海舰队,赶赴太平洋前线参战。
俄国的波罗的海舰队,拥有各类巡洋舰、战列舰等四十余艘,是世上最强的舰队之一。在苏托洛夫公爵的指挥下,从波罗的海出发,绕过了漫长的北冰洋,横越了一万八千海里,又从白令海峡进入了太平洋。但在日本海,便遭遇了东乡平八郎的联合舰队。两个舰队便在日本海,进行了举世闻名的,日本海大海战。
东乡平八郎所采取的战略是,先用数十艘军舰并排迎头冲上。但接近敌舰时,突然同时转向九十度,变成呈一字纵队,但全部横向俄舰。因为当时船舰上的火炮,都是安装在两舷的。所以他能豿集中使用,比俄舰密集数倍的炮火直轰。使俄国的波罗的海舰队,立即遭到了日本联合舰队的重创。至使波罗的海舰队,当场被击沉了三分之一的舰只。剩下的军舰,仓惶地向白令海峡逃去。日本海大海战瞬间便结束了。日本舰队又堵在了,旅顺口外。但无法攻进,因为旅顺“老铁山”的岸炮,阻挡了它们的靠近。因此白玉山下的战斗,便成为了关键中的关键了。
乃木希典,发动了无数轮的进攻,但都归于失败。它黔驴技穷,便又故伎重施了。他又从军中调来了他的第一个儿子。组织了三千五百个人的敢死队,就在这三千五百个人武装齐备,整装待发的时候。他又在敢死队的军前,亲自挥刀,劈死了他的第一个儿子,然后发狂地喊叫“桃子给给”!敢死队员们又朝白玉山疯狂地冲去。但这一次他没有那么幸运了,旅顺港内的军舰,万炮齐发,不停地轰击在他的阵地上,他的敢死队还没有冲上山头,就已死伤大半,终于又败退了下来。他又亲手劈死了二名敢死队员,但丝毫也无法挽回败退的趋势,只得插刀回鞘,收兵回营。
攻击已近二月,毫无进展,因为俄军没有退路了。港外被东乡平八郎的联合舰队封死了。波罗的海舰队又被东乡平八郎打回去了,既无出路,又无后援,更无退路,只能拼死据险而守了。
乃木希典大將招数用尽,但寸功未建,被侵华总司令大山岩撤职。让总参谋长儿玉源太郎掌握了带兵权,因为儿玉源太郎善于用炮,这是乃木希典所万般也无能及的。他把大炮集中在一个薄弱点,万炮齐发,轰平了一个山头。于是日军便鱼贯而入,最终攻占了白玉山。俄军被迫举白旗投降,并签署了投降协议,太平洋舰队的所有舰只尽落敌手。
为什么日俄战争在中国爆发,并在中国收场,是因为中国太弱了,弱得让别人在自己家中打架,抢东西,而无力自顾。那今天呢,苏联社会帝国主义,又企图重新踏入我们的河山,我们能容忍吗?
“不能!绝不能!”全体拉练的空军战士,齐声地高喊着。
爱国主义教育,激励了大家的斗志,一种誓死捍卫祖国的重任,俨然在肩了。大家又开始了长途的拉练行军。
“四六九”出动了一辆解放大卡车,一辆救护车,跟在队伍的后面,缓缓地开着。三十个拉练的人员,全部都是医务人员,体质相对都比较弱,谁走不动了,便可以上救护车乘一程。
姬季远的脚上,已有十多个泡了,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着。
“肖姬,你不行,就上救护车坐一会儿吧?”李春暖说。
“能让人取笑吗?这样的姬季远还没有生出来呢?”姬季远笑着回答着。队伍走到了普兰店的地界,终于到站了,姬季远抚摸着脚,大家都在等着晚饭送来。
炊事班是坐车的,因此一到站,他们就埋锅造饭,今天吃的还是红烧豆腐和炒大白菜,这是家常菜了。
陈医生伸过碗来。
“我知道,豆腐是你们四川人的命,一定要多吃,不多吃会没命的。”李春暖讽刺着说。
“哎!你知道,要得!”陈医生伸过碗来。
这时,来了二班的二个护士,是外科的,一个姓吴,一个姓郑。她们没找到二班的驻地,却找到了三班来了。
“来!来!来!吃饭。”李春暖热情地招呼着,那两个护士也知道,等找到二班的驻地后,饭肯定没有了,因此便坐了下来。李春暖让范医生去炊事班再打点饭,要点菜。
王班长跟了过来,他不明白,为什么三班今天这么能吃。
“是这样地,饭原来是够吃的。”陈医生对王班长解释着说,“后来来了两个女同志,饭就叫母狗(没够)吃了。”
那两个护士愤怒地指着他:“什么?你说我们是母狗?”
“我莫说你们是母狗,但你们来了,饭就叫母狗吃了嘛!”
两个护士冲上去揪他,陈医生转身就逃,一面嘴里还在叫着:“你们不来,饭原来是狗吃的,你们来了,那饭就叫母狗吃了嘛!”
“什么?我们也变成狗了?”李春暖几个人也跳了起来,大家围住了陈医生,一下一下地打着,陈医生两只手护住脑门,嘴里还在解释:“我莫说你们是狗,我是说,饭狗吃的,她们两个一来,饭就叫母狗吃了。”
他越说越说不清,大家都嘻嘻哈哈地打个不停,一场闹剧便这样地延续着。
拉练的队伍快要走出普兰店了,姬季远脚上的泡已经有十几个了,每走一步,脚上便传来钻心的痛。
“你换一双布鞋吧?肖姬!”李春暖关心地建议。
“不用!有的泡已经硬了,就几个新的泡有些痛。”姬季远回答。
“你这是何苦啊?”李春暖又关心地开导着他。
“……”姬季远无语回答,他总不能回答:“我想加强训练难度,磨炼自己的意志。”他这话是心里话,但说出去了,别人会认为他是,故意豪言壮语,邀宠大家了。“这鞋穿着暖和,没什么!”姬季远违心地回答着。
“唉!你真是!……”李春暖也无语可说了。
明天是最后一天的行军了,今天到了驻地,炊事班格外地开恩,知道大家累了,竟然开了荤。晚上两个菜,红烧豆腐加红烧肉,大家格外的高兴。
李春暖盛了满满的一盘,红烧豆腐递给了陈从宽医生。
“这是你的命,你多吃一点吧!”李春暖说。
“你这就不对了。”陈医生说。
“什么不对?你不是一直说,豆腐是你们四川人的命吗?命来了,你还不赶快吃啊?”李春暖笑着说。
我们肆川人,豆腐是我们的命,但是,如果我们看到了肉,那我们就命也不要了,因此我今天要吃肉,而且要多吃。
“什么?你见了肉就不要命了,那你要什么?”李春暖只得笑着说。
“是的,我今天要吃肉,多吃肉,要得”!他没有接收那碗豆腐,并把它又推了回来。
大家都笑起来了,这人真行,豆腐要多吃,因为豆腐是命,现在肉来了,就不要命了,要吃肉了,他不就是,什么都要多吃吗?“要得,我就是要多吃肉。”张从宽医生又补了一句。
大家也只能听任他,吃了双份的肉,晚饭很快就结束了。
姬季远了解,他是在耍花招。其实,姬季远在医院里,凡是吃肉,都是吃三盘、四盘的。但他可不是这么硬要着吃的,这不给人笑也笑死了吗?
他每次食堂吃肉,就会找一张一个人的桌子,他打了菜、饭坐下,立即就会有一个炊事员,陈斤善或是大划拉什么的,也端着一盘肉,一碗饭来坐在他的旁边一起吃,他们往往看了看周围,趁人不注意时,把他们的那盘肉,扣在了姬季远的盘子里。因此,尽管吃肉的次数不多,但他总是能吃个够的。他的弟兄们有好几个在炊事班做饭,总能让他补充足够营养的。哪像这样强索强要的,丢也丢死人了。
第二天下午,他们就来到了,瓦房店的最西南部。这里非常荒凉,是在群山夹峙下的一块小平原。他们要挖的电缆沟,就在这里。
因为电缆沟要走最近的距离,因此,早就避开了铁路和公路,这里是一处很闭塞的大屯子,大家在这个大屯子里,找到了自己的驻地。
屯子里的每间房子,前前后后的雪地上,都布满了一排排、一行行的狼足痕。看来这里的狼是不计其数了。老百姓家里,很少有养狗的。即使养狗,晚上都牵进房间里去,如果放在外面,明天就只剩下一堆骨头了。
同“二一七”部队的来人,接上了头了。因为光凭四六九这三十个人,这电缆沟是一米难成的。“二一七”部队来十个人,领头的是一个排长,姓唐,他向大家介绍着。
这电缆沟几乎是贴着渤海湾行走的,因为这样到北京的距离最近了。他们要挖的十公里的电缆沟,全部都在这个小平原上了。整个挖的过程是这样的,因为现在是三九严寒,冻土层都有一米多厚了。因此,首先是打炮眼,装上炸药,然后放炮,炸开冻土层。再由“四六九”医院的同志,负责清理碎渣,并挖成一米宽,一米五深的沟。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当然是为了老百姓的利益。如果不在冬季挖,这一路要损坏多少庄稼啊?现在挖完了,铺设了电缆,马上埋上了。明年开春,照样耕田,一点也不影响老百姓的春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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