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过正午时分,阳光温煦,微风沁面,林中山路上投着被芊绵葳蕤树木滤下的斑驳光影,一波一波的摇曳。叶谨岚走的久了,闻得自己腹中一阵咕噜咕噜响声,才猛然想起也有大半日没有进食了,“那个臭丫头兴许也饿了吧?”此念一起,叶谨岚不由又一阵咬牙切齿,更觉身上伤痕烈烈生疼,愤愤道:“她下手却是恁地凶狠,我却管她是饥是渴!”行得累了,便拣了一处山石坐下,将鬓角汗珠拿衣袖拭去,心中暗想:“幸亏那臭丫头不曾招呼到我手足上,不然此时哪能行走!”忽而一怔,愕然自言自语道:“她不是知晓我四肢不能运行真气的么?”不由思来度去,参不破个中情由,眼见日已西斜,便起身接着往道观走去,抵达时已是向晚时分,橙红的夕阳泊在西山之颠,且看那淡淡的曛黄日影愈来愈薄,浩渺的苍穹也由先前的绚丽光彩被苒苒漂成灰白的颜色。裹在暮云中的夕阳终于没在了拥聚的峰峦尽头,薄薄的雾霭也从葱郁的草木中弥漫开来,仿佛遮天蔽日的轻纱一般悬挂整个云壤间。叶谨岚谨慎的在观门外窥视了片刻,未曾闻得任何人声,方才小心的轻步走入。
只见破败的道观之中,足印杂沓,什物凌乱,如同被洪水肆虐过一般一片狼藉。叶谨岚暗自庆幸道:“若是被那个臭丫头再耽搁得片刻,此时多半已经身陷囹圄了。”忽又扯动了肩头的齿伤,暗中把方绮云恨恨骂了一气方才觉得心情平复不少。
原本方绮云失落在道观中的长剑自是不见了,叶谨岚环视了片刻,便从怀中掏出一把寸匕,在那堂中的朱漆庭柱上雕凿起来。此般不比用纸笔书写,叶谨岚费了九牛二虎一龙之力方才刻完一个“叶”字,末了端详片刻,觉得此字有形而无骨,未得风韵,复又用那把锐匕雕琢了片刻,直至那字极尽隽秀,方才去刻下一字。如是,写完那第四字时却已累得大汗淋漓,叶谨岚正眼审视良久,觉得这木上刻字不能一蹴而就,端的折煞了许多韵致。于是乎且看且摇头,徒叹奈何,劝服自己姑且迁就,且去刻那第五字时忽而闻得观外人声,慌忙用鞋底蹭去柱下堆积的木屑,收起锐匕疾步躲到正前的老君像后。
叶谨岚兀自沉湎在雕字的盎然兴致之中,未曾知觉此时早已入夜多时,观外只有黯黯星辉,林间漆黑如墨,风来过瓦,听得其中隐隐猛兽嗥叫之声。他不觉暗道不好,恍惚间竟已将那方绮云搁在洞穴之中多时,且不知醒没?洞口的柴火也不知熄灭没?她孤身一人也不知恐惧否?寂寞否?诸般念头闪过,叶谨岚更是自责自怨,焦虑中观外的人声却是越来越近,已经步过门外石阶,从坍斜的门楣下走入来。
叶谨岚从声响中听出来者为二人,吐纳不似常人,显是身怀武艺,慌忙敛气屏息静静的聆听那二人对话。
“洪大哥,且不知我二人怎地这般晦气,被宣大人挑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巡视!”说话之人是一青年男子,闻声知其心中忿怼之至。
“宣大人算无遗策,他叫我二人前来此处探察自有他的道理!今日那半路里杀出的蒙面人,程峰先前便不曾知会半句,大人恐是怕那小人还有别的事情欺瞒着。”答话之人声音略显沧桑,中气较那先前说话的青年男子却是充沛不少。叶谨岚一惊,想那二人口中的宣大人果真心机甚重,若非自己机敏加之这二人不甚着紧,此时多半已缧绁加身。自己此时尚还是逃刑之人,恐怕又少不了一番磨难。
“难不成那逃跑的方绮云还会回到这道观之中来么?这天下毕竟没有这般痴傻之人!”言语中夹杂鼻音嗤嗤声。
“我们作差当值,唯上命是从,没有那许多计较,既来之,则安之!”飒飒衣袂声,可辨出是这二人拂拭尘土后席地而坐。
“话且说回,那九尾狐的武艺果真是高强至极,连蓟大人这武举都非她敌手,想她年纪轻轻,还是一介女流,委实让人咋舌!”一阵吁叹之声。
“先前你便道宣大人设局施计是小题大做,如今方知那九尾狐厉害!”大笑之声,接着道,“便是这般厉害的女子,如今也不是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叶谨岚知他二人说的是那柳逸安营救的女子,闻言知那女子遇难,且不知柳逸安时下如何了,慌忙竖耳去倾听下文。
“大哥且莫说,今日那从宣大人刀口下救走那匪女的男子轻功却是高明到了极至,想他身负一人,却能拔足如飞,若非慌不择路跑到了悬崖边上,恐怕还要真让他逃了去……”又闻吁叹声,“想我平日自诩武艺出众,今日遇到这二人,方知自己鼠目寸光,不知天下之大!”
“老弟切莫妄自菲薄,入宣大人麾下之前,洪某走南闯北也有多年,此般人物所遇寥寥。”似有悠然叹息声,“纵是他轻功再好,从那万丈悬崖落下去,终是个支离破碎,尸骨不全!”叶谨岚闻言心中一阵剧痛,暗自悲唤了一声贤弟,想柳逸安与自己神交心知,相见恨晚,未曾有过促膝畅谈,已是天人永隔。想到此处,喉头哽咽,不敢哭泣出声,纵容那豆大的泪珠顺着面颊疾坠而下。
那二人依旧在观中交谈,叶谨岚却是只字都未听进去,心中悲戚如绞如割,只想仰天痛哭。
“宣大人却是命你我二人前来此处蹲守的,就此收声莫再言语了!”却是那年长男子的语声。
“大哥却这般恪守职责,果真遵从大人之命,我二人在此不生火,不言语,未被冻死便先被闷死了!小弟且去拾些柴火来,烤得暖了,还有许多事情向大哥请教!”打趣笑声。
“贤弟还是规矩些好,你我跟随大人多年,知晓他的手段。若是事发,却不是作耍的!”那男子声音中竟有一丝惊惧。
“便依大哥所言,”那青年男子声音颇为不悦,怫然道,“我们且去打几角酒来喝,也好暖暖身子!”
“老弟只管去便是!”
“大哥如何不同往?”
“终须留一人在此!”
“今夜多半只是空差,大哥却恁地小心,此去双华镇来回不过盏茶时间,能有什么事?”大笑声。
“如此……”拗不过被百般催促,那年长男子终是首肯道,“你我速去速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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