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洞庭青山秀水,琪花瑶草,柳逸安孤立船头,恣意沐浴清爽河风,舟后楫棹荡开一攒一攒的涟漪。却见远方如黛山峰下,座落着一深深庭院,红墙绿瓦,雕梁画栋。柳逸安下得舟来,便朝着那庄院一路狂奔而去。至那院门外时,晴朗的天色忽而变得阴晦,日晕而风,础澜而雨,霹雳阵阵,雷霆隐隐。柳逸安顿觉惊异,慌忙跑到院门前伸手一推,便见那两扇朱漆大门应声而倒,风尘大作,惊起鸦雀无数,而那大门上书着“奕酒堂”的牌匾也摇晃了几下,跌落下来,在石阶上摔裂成两半。柳逸安心中顿觉惊惶,大声呼喊起来:“爹爹,娘亲!”狂奔而入,却见整个奕酒堂上悬满了黑底长幡,白罩灯笼,阴风暗卷,纸屑纷飞。
“娘亲!娘亲!”见这般诡异景象,柳逸安已被惊吓得六神无主,里里外外搜寻了个遍,见不到半个人影,顿时泪流满面。忽而他看见后院水井边安放着一方灵柩,心中顿有不祥预感,跌步扑到那灵柩上,痛声呼唤:“娘亲!娘亲!”使劲将那棺板推开,却见其中空空无一物,柳逸安稍有宽心,突然那棺中传出一阵阴风,便将他托拽下去。柳逸安大骇,拼命挣扎,大声呼救,然而四周除却凄厉的风声,再无半点动静。柳逸安正恐惧时,忽而感觉一双温润的手掌在轻抚他的脸颊,慌忙狠命拉住:“娘亲!娘亲救我!”煞那四围污秽尽去,转而出现一阳光灿烂的天地,柳逸安似觉那双手正在无声的安抚着他,渐渐的,渐渐的便沉睡了去……
睁眼时,已是天光熹微,柳逸安觉得五脏六腑如同被人用铁线缝到了一处,疼痛难当。他忽感自己手中的幼滑细腻,略微支起身躯去看,便见端木芸萝伏在自己身上正在酣睡着,鼻息微微,香若幽兰,姣好的面庞上犹见湿湿泪痕。
“她便是这般守了我一夜么?”柳逸安顿觉心头一阵酸楚,强忍胸腹剧痛,挣扎着坐起,小心松开被自己紧握住的那双光洁如玉的小手,掀开被褥,蹑手蹑脚的下得床来。看端木芸萝依旧甜寐未醒,柳逸安顿时爱怜道:“也不多加件衣裳,提防着凉!”便小心翼翼的将端木芸萝拦腰抱起,欲将她放到床上去睡,忽而心肺一阵绞割般疼痛,顿时双手把握不住力度,连带着端木芸萝跌在那被褥上。如此大的响动,端木芸萝如何不醒,却发觉自己腰肢被柳逸安紧紧抱住,二人的面庞相距不过半尺,第一反应便是柳逸安这淫贼正欲对自己图谋不轨,登时又羞又怒,一个巴掌便甩在柳逸安脸上:“禽兽!”
端木芸萝因羞矜故,这一耳光虽未附上真气,然力道却是不小。柳逸安顿时痛得龇牙咧嘴,心中方才的感动与爱怜荡然无存,捂住脸颊怒骂道:“你这婆娘不识好歹!大半夜跑到男人房里睡着了,我怕你感染风寒,想将你放到床上去睡!不感激便罢,怎对我又打又骂!”
眼见柳逸安半死不活的模样,端木芸萝也知纵然他有这个胆量,现在也没这个能耐,便知自己冤枉了他,满脸红晕的坐起,犹自强辩道:“谁……谁让你抱我的!”
端木芸萝秀眉带怨,俊目含嗔,此般姿态,柳逸安见之怒气顿去,反而懊恼方才自己话语过重,却还是不怀好意的笑道:“你我都手拉手睡了一夜,还忌讳些什么!”
端木芸萝闻言大窘,慌忙争辩道:“是你昨夜做梦时死皮赖脸拉住我,我挣不脱,方才……”
柳逸安见端木芸萝满脸红艳,如同蘸露春华,心中大感舒畅,朗声笑道:“师姐却是孔武有力,能把那狻猊话的长须老者,便是昨日观看自己与端木芸萝打斗的道人,忙转身施礼:“晚辈见过道长!”
那云虚子却是无限亲昵的将柳逸安扶起,哂然道:“贫道听闻你名逸安,字无为,却是与我道门宗义相和,也注定了你我师徒缘分。在祁连派这腌臜地方只是明珠暗投,这就随为师往崆峒去!”见柳逸安受那般严重伤势,只一夜间便能下地,云虚子已是铁定心要将他“占为己有”,连自称都不自觉的从贫道改成了为师。
“徒儿切莫听这牛鼻子胡诌,那崆峒不毛之地,哪有在祁连这般自在!”端木苍急得汗滴满额,一把拽住柳逸安道:“况且这牛鼻子只会些三脚猫功夫,徒儿你跟他只会埋没了去!”
这两个老儿顿时吹胡子瞪眼,争得不可开交,柳逸安颇有些沾沾自喜,忙将那差点互吐口水的二人架开,对云虚子施礼道:“道长盛情,晚辈本是不敢推却……”
云虚子未等他把话说完,便大喜道:“自是不能推却,不能推却!”
“只是……”柳逸安忽而低下声音道:“晚辈在先前便有师承,为拜端木前辈为师一事,曾被人怒斥不忠,如今若是再追从道长,免不得有人戳脊骨,嚼舌根!所以,道长厚爱,恐怕晚辈不能接受……”
端木苍初闻柳逸安称自己端木前辈,又急又怒,闻得他随后言语方才放下心头大石,赶紧接过话头道:“乖徒儿所言甚是,这牛鼻子拐人徒儿,委实可恨!”却不知柳逸安正是他从棋仙手中抢拐下来的,这番话无异于扇了自己老大一耳光。
云虚子顿时暴跳如雷,大吼大叫道:“小子,我且问你,你来这祁连吃过骂么?”
不仁不义不礼不智不信不忠不孝,此时仍盘旋耳中,柳逸安未敢或忘,淫贼,泼才,恶子,禽兽,“某人”对自己的称呼也是一变再变,柳逸安装出委屈痛苦状,垂下头道:“吃过!”
云虚子心头一喜,又道:“那你来这祁连吃过打么?”
三日来诸事历历在目,明明是柳逸安咎由自取,此时却装出痛不欲生模样,竟垂下泪来道:“吃过!”
云虚子顿时吹须道:“便是这祁连待你如此,你还留恋什么?”
端木芸萝一直在旁静听,柳逸安话中句句带刺,听得脸上阴晴不定,却依旧秀眉紧簇,苦忍不发作。又听柳逸安道:“晚辈却是遭受不少苦楚,只是这改拜师门一事,还须问过一人意思!”
云虚子赶紧过来拥住柳逸安道:“须问谁?”
柳逸安却缓缓转过头来,看向端木芸萝道:“师姐许我走,我便随道长去;师姐若是挽留,那便只好唐突道长美意!”
“这丫头是端木苍女儿,她自是要留你!”云虚子不由得气急败坏,忽然见端木芸萝羞臊的两靥霞飞,怒道:“要走,要留,随便你好了,问我作甚!”
那端木苍和云虚子都从这二人话语中听出些韵味,两张老脸都浮现异样表情,端木芸萝如何看不出,顿时琼鼻一皱,朝柳逸安怒道:“走!走!走!像你这般卑鄙无耻之人,见着便烦,一日也莫要多留!”说罢便恨恨的拂袖而去。端木苍初还春风满面,此时顿然变得面色如土,一时不知是去追回端木芸萝好,还是留在此处劝说柳逸安好。
云虚子脸上颓然表情却顿时消散,抚掌大笑道:“如今也知这丫头意思了,赶紧收拾收拾,随师父下祁连去!”唯恐柳逸安改变意愿,云虚子连一刻都不肯多留。
“好个口是心非的妮子!”柳逸安眉梢一翘,虽料到端木芸萝会如此,此时却还是有几分不豫,转而对云虚子道:“还未请教道长一事!”
“只管问!”云虚子如获至宝,只差把柳逸安装到神龛里面去供奉起来,闻言便欣然道。
柳逸安见这道长对自己这般垂青,心中微有几分不忍,咳了咳道:“不知崆峒可有美貌的道姑?”
端木苍与云虚子二人闻言面面相觑,皆哑口无言,这少年却不是一般的好色,便是连那出家的道姑,都不肯放过。过了半晌云虚子才道:“如今尚没有,便是徒儿你要,师父便去招揽些上山!”此话要是传到江湖上,只怕整个崆峒都要名声扫地,让人唾弃,这云虚子为了收这徒儿,竟是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
柳逸安未曾料到云虚子会这般说,也是一愣,眼珠一转便又道:“须要有师姐那般好看的!”
“老夫游历江湖这么些年,象那丫头这般样貌的,未曾见过第二个,小子你这不是摆明了刁难我么?”云虚子也不是痴人,柳逸安其实执意不肯离开祁连,他此时如何不知晓,不由气得须眉直指,怫然问柳逸安道:“你真不肯拜我为师?”
“晚辈非是见异思迁之人,还望道长海涵!”柳逸安颇为过意不去,深一稽首道。
“你日后会后悔的!”云虚子勃怒踏出房门,仍不忘回头补一句:“一定会后悔的!”便夸张的迈着步子,气鼓鼓的一路径直奔下祁连去。连辞行的话都无半句,性情果然不是一般的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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